春桃捧着十二幅竹简图卷进来时,沈知微正用银簪挑亮烛芯。
晨光从窗纸透进来,在她眼下投出青黑的影子——她熬了整宿,将三月来所有新生儿的啼哭录音逐筒比对。
“医正,按您说的,低频组和高频组分开装了。”春桃将图卷轻轻摊开,竹片上用朱砂画着起伏的曲线,像被风揉皱的水面。
最左边那幅“七皇子·初啼”的波形尤其平直,像根被压在石板下的草茎。
沈知微的指尖划过“益智丸”服用者的频谱图,指甲在竹片上刮出细碎的响:“你看。”她将两组图卷并排悬在诊疗厅的素墙上,“服过药的孩子,哭声集中在这一段——”她点着低频区,“像被捂住了喉咙;没服药的...”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手指移向另一组起伏如浪的曲线,“他们会委屈地抽噎,会有力地呐喊,会因为疼而尖声哭叫。”
春桃仰头望着墙上的曲线,忽然想起昨日在景阳宫产房听见的啼哭。
那个没服过“益智丸”的女婴,哭声撞得窗纸都颤,倒把稳婆吓了一跳。
此刻再看那些高高低低的红痕,她眼眶突然发热:“原来...原来孩子的哭声里,藏着这么多话。”
“他们说这是天资。”沈知微转身时,素色襦裙扫过案角的药臼,“我看是——”她抓起桌上的狼毫,在“低频组”图卷旁重重写下“人为降智”四个大字,墨汁溅在“七皇子”三个字上,晕开团漆黑的云,“是有人怕他们太聪明,怕他们将来不肯当提线木偶。”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满裹着件灰鼠皮斗篷撞进来,怀里的拓印木板还带着松烟墨的湿气:“医正,我让人把频谱图拓了三十份,已经通过尺驿往民间送了。”她喘着气,发间的绒花歪到耳后,“方才在街角听见两个产婆骂街,说’我们接生几十年,哪见过不会哭的孩子?
’。“
沈知微盯着小满手里的拓印板,眼底泛起冷光。
她知道,当民间的唾沫星子溅到金銮殿台阶上时,那些藏在玉砌雕栏后的手,该坐不住了。
未时三刻,育麟坊后巷的青石板缝里还凝着残雪。
崔小娘缩在墙根,怀里的油纸包被体温焐得发烫。
她望着配药房的窗棂——那是崔夫人的居所,此刻正飘出沉水香的味道。
三天前她看见主母往药碾里多添了三钱铅粉,只因为钦天监说“辛酉胎母梦飞鸟,灵性太盛”。
“小娘,该去晒药材了。”隔壁药童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颤。
崔小娘咬了咬唇,摸出怀里的油纸包——里面是半袋未调铅粉的原始药粉,还有本账册,夹层里的纸条被她攥得发皱:“辛酉胎减灰三日,因其母梦飞鸟。”
她猫着腰溜到掌医司侧门,门缝里透出的暖光刺得她眯起眼。
手指刚要把油纸包塞进去,身后突然传来靴底碾雪的声响。
崔小娘心跳到喉咙口,几乎要转身逃跑,却听见那声音越走越远——是巡夜的禁军换班了。
“我不是帮沈医正。”她对着门缝轻声说,像是说给墙里的鬼神听,“我是怕...怕将来我的孩子,也听不见自己哭。”
话音未落,油纸包“啪”地掉进投信口。
崔小娘转身就跑,棉鞋踩碎的雪粒溅在墙上,像撒了把盐。
掌医司值房里,沈知微正对着吴氏嬷嬷呈来的手札发怔。
粗麻纸上密密麻麻记着七皇子萧景琰的日常:“二月初七,忘背《千字文》第三段;二月初九,说‘妈妈看不见我’;二月十二,画黑盒子里的小人...”最后几页粘着几张涂鸦,墨色深浅不一,看得出是孩子歪歪扭扭的笔触——每个小人都蜷缩着,头顶压着个歪歪的金冠。
“小殿下总说‘黑盒子里好闷’。”吴氏嬷嬷抹了把眼角,“老奴起初只当是孩子说胡话,如今看...”她指了指墙上的频谱图,“怕是那些药,把他的魂儿困在黑盒子里了。”
沈知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突然想起昨夜在景阳宫,那个没服药的女婴攥住她手指时的力气——像只小麻雀在扑棱翅膀。
而七皇子的手,软得像团棉花。
“去传尚宫局。”她霍然起身,药箱“当啷”撞在案角,“所有皇子书斋即日起开放,每日辰时听编钟,巳时看琉璃光影,未时摸木珠、玩陶泥。”她解下腰间的银针袋,“再备盆热水,我要给景琰小殿下做经络唤醒术——就算他们把孩子的脑子捂笨了,我也要把他的血脉重新打通。”
与此同时,东厂诏狱的地牢里,谢玄正翻看着从育麟坊地窖搜出的《育麟手记》。
烛火在他眼尾投下阴影,将那抹疯批的笑衬得更冷:“钦天监胡观星看星象,他妹妹胡明月传消息,崔夫人调药方...”他合上账本,指节敲了敲“荧惑照命”四个字,“好个‘抑灵保国’,保的是他们的权,灭的是龙子的灵。”
“大人,要现在呈给陛下吗?”小陶缩着脖子问,地牢的寒气顺着领口往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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