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蟠龙柱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丹墀下三十六盏青铜鹤灯未熄,将殿内照得明如白昼。
沈知微踩着云头锦鞋拾级而上时,耳畔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她怀里抱着两具半人高的竹筒共鸣器,铜制机关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
“沈医正这是要唱哪出?”左都御史捻着胡须低语,目光扫过她腰间晃荡的听诊器,“难不成要在金殿里给龙胎把脉?”
“肃静!”司礼监掌印太监尖着嗓子喝了一声,金殿霎时落针可闻。
沈知微将共鸣器稳稳立在丹墀前,指尖拂过左侧竹筒上“景阳宫李答应·初啼”的刻痕,又摸向右侧那筒“七皇子·初啼”——竹面被她摸得温凉,像摸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命数。
“启禀陛下。”她转身朝御座躬身,玄色翟衣上的药囊随着动作轻晃,“臣今日不为请功,不为辩冤,只为让诸公听听——”她按下左侧共鸣器的机关,竹筒底部的铜簧“咔嗒”轻响,“什么才是龙子该有的声音。”
第一声啼哭撞进耳膜时,金殿里有女官惊得攥紧了帕子。
那声音清亮得像碎玉落盘,带着新生儿特有的气音,时而抽噎,时而拔高,最后竟在尾音里带出点委屈的颤音,直撞得蟠龙柱上的金漆都跟着晃。
“这是前日景阳宫李答应所生之女。”沈知微的声音混在啼哭里,“她未服过一粒‘益智丸’。”
共鸣器突然静默。
右侧竹筒的机关被她重重按下,第二声啼哭涌出来时,满殿人的脸色都变了——那声音像被浸了水的破锣,低哑、滞涩,中间还断了两截,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掐着婴儿的喉咙。
“这是七皇子萧景琰,胎中三月起每日服用’益智丸‘,至今三年。”沈知微展开悬在共鸣器旁的频谱图,朱砂画的曲线在晨光里像两道生死判,“前者的哭声覆盖五个音阶,后者只有两个。
诸公以为,哪个更像未来明君?“
丹墀下一片死寂。
首辅张阁老的茶盏“当啷”掉在案上,溅湿了半幅朝服;崔夫人扶着廊柱的手在抖,月白裙角扫过青砖缝里的积尘,袖中手指死死扣住一枚乌青药丸——那是她私藏的“益智丸”母方,铅粉在指尖蹭出灰痕。
“你们说这是天资。”沈知微抓起频谱图走向崔夫人,靴底叩着金砖发出脆响,“可我在育麟坊的药碾里,找到了三钱多余的铅粉;在配药账册里,翻出’辛酉胎母梦飞鸟,灵性太盛,减灰三日‘的批注。”她将账册“啪”地拍在崔夫人案上,“你们要的完人,是我毁的?
还是你们亲手造的残缺?“
崔夫人的指甲掐进掌心,胭脂褪得只剩唇周一圈淡红:“沈医正莫要血口喷人!
益智丸乃先皇钦定的...“
“景琰,过来。”沈知微突然转身,朝殿角招了招手。
七皇子萧景琰缩在吴氏嬷嬷身后,月白锦袍上沾着墨渍——那是他昨夜在书斋画“黑盒子”时蹭的。
他抬眼时眼神空洞,像口蒙了灰的古镜。
沈知微蹲下身,与他平视。
孩子发顶还沾着晨露,是吴氏嬷嬷怕他冷,特意用温水浸过的帕子擦的。“你说妈妈看不见你,可我知道你在盒子里。”她轻声说,指腹拂过他冰凉的手背,“现在,我来打开它。”
她摘下胸前的听诊器,铜管贴着自己心口。“听,”她牵起孩子的小手覆在铜片上,“这是心跳。
你的,也是我的。“血晶星状结构在铜管里突然泛起微光,像被激活的星子,缓缓旋转着,与两人的心跳同频共振。
萧景琰的睫毛颤了颤。
他盯着沈知微眼底的光,喉间突然挤出一丝极轻的“嗯”。
那声音细得像游丝,却让吴氏嬷嬷当场捂嘴哭出声——这是孩子三年来第一次主动发出声音。
“这是画。”沈知微将吴氏嬷嬷捧来的涂鸦悬在殿中,黑盒子里蜷缩的小人被金光照得发亮,“可在我眼里,这是牢笼。
一个从胎中就开始的牢笼——用铅粉做铁栏,用’保国‘做锁,困住的是我大楚最金贵的龙子。“
她转身面对御座,翟衣下摆扫过崔夫人的裙角:“臣请陛下恩准,即日起废止‘益智安胎丸’,所有孕妃改用臣新制的‘安和方’;设立‘胎护监察制’,由青笺使每月巡查育麟坊;凡私调药方、控智害胎者——”她的目光扫过崔夫人煞白的脸,“与弑君同罪。”
崔夫人突然狂笑起来,发簪上的东珠乱颤:“没有淬炼,何来真龙?
弱者就该被淘汰!
当年先皇后的胎梦是凤凰,我给她减了七日灰,才有如今的太子;七皇子的母妃梦的是玄鸟,我多添了三钱铅粉,才...“
“够了。”谢玄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
他从殿后转出,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烛火里泛着冷光,手中展开的密信上朱红大印刺得人眼疼,“陛下说,他的儿子,不需要被你们‘做成’。”
崔夫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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