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晶滤膜上的裂痕在晨露里泛着幽光,像被谁用银针刺破的茧。
沈知微捏着听诊器的手紧了紧,袖中那方染着焦痕的《活页医典》残页硌得腕骨生疼——这是昨夜从净典坛火堆里抢出来的,纸角还粘着半滴陆青崖泼的灯油。
“大人,药田到了。”小满的声音裹着风钻入耳中。
焦黑的土地上还冒着青烟,残留的药梗像被抽干了血脉的枯枝。
三十亩当归田本该是新绿翻涌的,此刻却像被撒了层骨灰,连虫鸣都哑了。
沈知微踩在焦土上,鞋跟陷进半寸,掌心被余温灼得发疼,像被谁攥着心脏揉了一把。
“都过来!”她突然提高声音。
围在田埂上的乡民先是一怔,接着三三两两挪过来。
张老爹的儿子小柱攥着块破布,里面包着他爹被衙役抽断的药锄;卖草药的王婶抹着眼泪,怀里还揣着半袋没来得及藏的紫苏籽;最前头的老药农吴伯佝偻着背,枯树皮似的手正往怀里掏。
“大人,”吴伯的声音比破风箱还哑,他捧出一株拇指长的嫩芽,茎秆上还沾着黑灰,“这是后半夜在焦土里扒拉出来的。
柴胡,活的。“
沈知微俯身凑近。
嫩芽的两片新叶蜷着,像婴儿攥紧的拳头。
她将听诊器的铜管轻轻贴上茎秆,血晶滤膜突然泛起涟漪——淡蓝色的光雾里,一行细小的数字缓缓浮现:“重金属残留值:0.03mg/kg”。
“安全。”她直起腰,喉结动了动。
人群里突然响起抽噎声。
王婶的儿媳小秀抹着眼睛:“我家阿弟上个月喝错了药,要不是沈大人教的‘十八反’......”话没说完就被王婶捂住嘴,但那声抽噎像颗火星,“轰”地引燃了整片田埂。
“烧了书,烧了地,可烧不死芽!”小柱突然吼了一嗓子,手里的破布掉在地上,露出药锄断裂处新崭崭的茬口,“我爹被押走时还说,等开春要教我认车前草和蛤蟆草的区别!”
沈知微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笑了。
她转身对阿铁招招手:“把碑抬过来。”
四五个工匠合力抬起青石碑,碑面光溜溜的,只在底部刻着个浅浅的凹槽。
沈知微从怀里掏出个铜匣——正是前日阿铁新制的防水书匣,内衬铅层泛着冷光。
她将最后一册《活页医典》轻轻放进去,又添了半尺羊脂玉尺,玉身刻着细密的纹路,那是她改良的药材感应阵。
“这碑,现在没字。”她拍拍碑面,“等春雨落下来,字会自己显。”她望着台下发亮的眼睛,“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们——”
风突然卷起来,掀起她的衣角。
沈知微的声音混着风声撞进每个人耳朵:“火烧不死药,更烧不死理!
今天你们看见这株柴胡活了,明天就会看见千万株药活过来;今天你们记住这册医典的字,明天全天下的穷汉、妇孺、匠人,都会记住!“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
吴伯颤巍巍把柴胡种进碑前的土坑,小柱用破布兜来清水浇上,王婶摘下头上的银簪,轻轻挑开嫩芽旁的焦土。
沈知微望着这团新绿,腕间的听诊器突然发烫——血晶滤膜上的裂痕又深了一分,像朵正在舒展花瓣的花。
是夜。
月亮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碑地只剩两盏守夜的灯笼,在风里晃出昏黄的圈。
陆青崖裹着件玄色斗篷,怀里揣着个油囊,指尖深深掐进囊皮里,油汁顺着指缝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褐色的痕。
他蹲在碑后,盯着那方青石碑,喉间泛起腥甜。
白天那些人的欢呼像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跳——他们怎么敢?
医道是悬在百姓头顶的剑,是让他们跪在太医院门前的锁链,怎么能变成......变成钥匙?
“陆大人这是要焚碑?”
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陆青崖猛回头,正撞进乌勒的视线里。
东厂番子的玄铁锁链“哗啦”一声套住他手腕,冰凉的触感顺着血管往骨头里钻。
“沈掌医早料着你会来。”乌勒扯着锁链往回拽,陆青崖踉跄着栽进泥里,油囊“啪”地裂开,菜油溅在碑上,混着泥点子。
沈知微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来,手里举着盏羊角灯。
灯光照亮她怀里的日记本,泛黄的纸页上画着株柴胡,根须的走向与陆青崖早年呈报官府的《草药志》分毫不差。
“守脉堂编修时,你删了多少贫民用得起的方子?”她翻开一页,“治小儿疳积的鸡矢藤,退产后高热的青蒿,还有......”她的指尖停在某行批注上,“你母亲临终前抓着你的手说‘要是能看懂药方就好了’,对吗?”
陆青崖的瞳孔骤缩。
记忆突然翻涌——他十二岁那年,母亲咳血不止,太医院的医正捏着药方冷笑:“这味人参要五钱,你家卖了房凑?”他跪在医正脚边磕头,却见对方袖中滑落半张纸,上面写着“白及三钱,侧柏叶二钱,水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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