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脏兮兮的棉絮捂住了整个上海。苏州河畔,阿四缩着脖子,把手揣在破棉袄袖子里,眼巴巴地盯着河面。几条运菜的小船靠了岸,船老大吆喝着卸货,零星的苦力一拥而上,争抢着那点能换几个铜板的活计。
“让开让开!挤什么挤!”一个工头模样的汉子挥着竹鞭,驱赶着过多的人力。
阿四被人群挤了个趔趄,差点栽进冰冷的河水里。他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娘个冬采,抢棺材板啊!一天到头挣不到三顿粥钱,哪能办?”
旁边一个老苦力叹了口气:“有啥办法?听说东洋人又要搞啥个‘物资统制’,往后米啊、布啊,怕是更贵更难买咯。这点力气活,抢的人只会更多。”
阿四心里一沉,摸了摸干瘪的肚皮,看着浑浊的河水,只觉得这日子像这河一样,看不到底,也望不到头。
与苏州河边的愁云惨淡相比,南京路上的“一品香”茶楼雅间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紫檀木的茶几上摆着精致的蟹粉小笼和桂花拉糕,碧螺春的茶香氤氲在温暖的空气里。几个穿着绸缎长衫或西装马甲的男人围坐在一起,看似悠闲地品茗,眉宇间却都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王老板,张经理,消息确认了么?”一个胖胖的商人,手指敲着桌面,压低声音问道。
被称为张经理的瘦高个推了推金丝眼镜,左右看了看,才凑近些说:“十有八九是真的。我家那位在市政府秘书处的小舅子透露的,日本人的‘物资统制’条例,下个月初就要正式颁布了。米、面、棉、纱、药品、五金……统统都要列入管制清单,没有他们发的‘搬运证’,一粒米都别想大规模流通。”
“格记真额要命了!(这下真要命了!)”王老板是个矮壮的中年人,闻言差点打翻了茶盏,“我仓库里还压着那么多棉纱,要是被卡住,资金链肯定断掉!那些日本商人,还有76号那帮赤佬,肯定趁火打劫,用脚底板想也晓得!”
“谁说不是呢?”胖商人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我那边还有一批西药,本来是……唉,现在烫手了!”
几个人愁眉不展,雅间里的气氛愈发凝重。
就在这时,临街的窗户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嗒”声。声音很小,淹没在茶楼的嘈杂和商人们的烦恼中,无人注意。
一只约莫指甲盖大小、色泽暗沉近乎木质的“工蜂”,利用刚才那一下撞击的反弹力,灵巧地调整姿态,悄无声息地吸附在窗框的阴影缝隙里。它的复眼闪烁着极其微弱的红光,将雅间内的景象和声音,通过附近几个预设的“信息节点”,实时传输到了几条街外。
……
76号电讯处办公室。
高志杰穿着一身熨帖的西装,皮鞋锃亮,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份刚从技术科拿来的无线电信号频谱图,似乎在认真研究。他面前的办公桌上,除了文件,还摆着一台正在运作的电子管收音机,里面咿咿呀呀地放着周璇的《夜上海》。
一个同事端着茶杯路过,探头看了一眼,笑道:“高工程师,好雅兴啊,上班时间听小曲儿?”
高志杰头也不抬,用手指点了点频谱图上的一个点,懒洋洋地说:“雅兴?我在找干扰源好不好?喏,你看这个频段,背景噪音有点异常,我怀疑是不是附近哪个商行的私设电台在捣鬼。放点音乐,对比着听,更容易分辨。”
同事凑过来看了半天,一脸茫然:“啊?有吗?我看都差不多。还是你高工厉害,心细。”他奉承了一句,摇摇头走开了。
高志杰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图纸上。他耳朵里塞着一个微型接收器,清晰地听着“一品香”雅间里的对话。同时,他的右手手指,在办公桌下方一个伪装成工具箱外壳的便携控制器上,轻轻移动着。
控制器屏幕上,正是“工蜂”传回的雅间实时画面。
“火候差不多了。”他心中默念。
雅间内,商人们还在唉声叹气。
“得想想办法啊,总不能坐以待毙!”王老板烦躁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想透透气。
他刚推开一丝窗缝,忽然,一小卷卷得紧紧的电报纸条,从窗框上方阴影处“恰好”掉了下来,落在他脚边。
“啥物事?(什么东西?)”王老板愣了一下,弯腰捡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展开纸条,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纸条攥紧在手心。
“王老板,怎么了?”张经理察觉有异,问道。
王老板喉咙滚动了一下,眼神惊疑不定地扫过众人,又看了看窗外,强作镇定地把手揣进兜里:“没……没什么,一张废纸。”
可他瞬间煞白的脸色和反常的举动,哪里瞒得过这些精明似鬼的商人?
胖商人眯起眼睛:“王老板,这辰光,大家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啥消息,可不能独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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