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母教得很不耐烦,说一遍就不再重复,秀梅要是没看清,也不敢再问,只能凭着记忆模仿。等玉米糊糊煮好,刘母让她把碗洗了——就是刚才刘母端来的那个空碗,还有晚饭剩下的几个粗瓷碗,碗沿上沾着油污,得用丝瓜瓤使劲擦才能干净。
秀梅蹲在灶台边的水盆前,手里拿着丝瓜瓤,一点一点地擦碗。水很凉,冻得她手指发麻,伤口碰到水,疼得她龇牙咧嘴,可她不敢停。刘母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一边纳鞋底,一边盯着她,时不时说一句“碗沿没擦干净”“水别溅得满地都是”,每句话都像小鞭子,抽在她心上。
刘损云没走,坐在灶房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拿着根柴火,默默看着她。秀梅偶尔抬头,能看见他眼里的心疼,心里稍微暖了点,可一想到刘母的态度,又觉得委屈——她才刚嫁过来一天,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个家,就要被逼着学这学那,稍微做得不好就要被骂,这样的日子,往后该怎么过?
洗完碗,刘母又让她把灶房的地面扫干净,把柴草堆好,等她把这些都做完,天已经快半夜了。刘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对她说“明天早上卯时就得起来做饭,别起晚了”,然后就掀帘走了,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灶房里只剩下秀梅和刘损云,空气突然安静下来。秀梅站在灶台边,看着满地收拾干净的狼藉,突然觉得浑身无力,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刘损云走过来,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手帕——不是她自己绣的那块,是块新的,蓝布面,上面没绣花纹。
“别跟我娘置气,”刘损云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歉意,“她这辈子苦惯了,对谁都这样,不是针对你。你要是觉得累,明天我跟我娘说,让她缓几天再教你。”
秀梅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学就是了。娘说得对,我既然嫁过来了,就该学着做饭、持家,不然怎么当刘家的媳妇。”她想起张仙凤的话,想起自己要是做不好,刘家会不会把她送回陈家,要是被送回去,张仙凤肯定会骂她,说不定还会再把她嫁给别人,那样的日子,比现在更可怕。
刘损云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是帮她把柴草堆得更整齐,又把灰桶拎到院外倒掉,然后才跟她一起回新房。
新房里的红烛还没燃尽,昏黄的光映在墙上,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秀梅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那块蓝布手帕,心里还是难受。刘损云坐在她旁边,想跟她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陪着她。
过了一会儿,刘损云起身去灶房倒了碗温水,递给她:“喝点水,早点歇着吧,明天还要早起。”
秀梅接过碗,小口喝着水,温水顺着喉咙往下流,稍微缓解了心里的堵得慌。刘损云帮她铺好被子,又说“你要是晚上害怕,就喊我,我就在外间的小床上睡”——新房是里外间,外间摆着张小床,是刘损云临时搭的,他说等秀梅适应了,再跟她同房。
秀梅点点头,看着刘损云走出里间,拉上了布帘。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红烛的火苗跳动着,映得她的影子忽明忽暗。她躺进被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晚上刘母骂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全是自己手忙脚乱劈柴、引火的样子,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打湿了枕巾。
她想起出嫁前一夜,宋茜姐坐在她的炕边,偷偷塞给她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两个煮鸡蛋,还跟她说“秀梅,到了刘家,要是受了委屈,别自己憋着,能忍就忍,忍不住就找机会回来跟我说,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当时她还笑着说“宋茜姐,我不会受委屈的”,现在才知道,嫁人后的委屈,比在陈家时多得多。
在陈家,虽然张仙凤也让她干活,也会骂她,可还有宋茜姐护着她,有秀红、秀晴陪着她,就算受了委屈,也能找个人说说。可在刘家,她只有一个陌生的丈夫,一个严厉的婆婆,一个沉默的公公,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把脸埋在枕巾里,小声地哭着,不敢哭出声,怕被外间的刘损云听见,更怕被刘母听见。她想起宋茜姐说的“能忍就忍”,只能用力咬着嘴唇,把呜咽咽回肚子里,告诉自己:秀梅,你要忍住,不能哭,你要是连做饭都学不会,怎么在刘家待下去?怎么对得起宋茜姐的嘱咐?
哭了一会儿,她慢慢止住眼泪,伸手摸了摸枕头下的梅花帕——是刘损云帮她找回来的那块,还带着淡淡的皂角味。她把帕子攥在手里,心里稍微定了点,好像宋茜姐就在身边陪着她一样。
她想起宋茜姐总说“日子再苦,只要熬过去,就会好起来”,想起宋茜姐在陈家受了那么多委屈,还一直想着攒钱带她和秀红、秀晴离开,心里突然有了点力气。她对自己说:秀梅,你要加油,好好学做饭,好好伺候公婆,好好跟刘损云过日子,说不定过阵子,刘母就不会再骂你了,日子就会好起来了。
窗外的月亮慢慢移到了中天,灶房那边的灯早就灭了,院里静得能听见虫鸣的声音。秀梅攥着梅花帕,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着。虽然心里还是委屈,还是害怕,可她知道,明天一早,她还得起来学做饭,还得面对刘母的审视,她不能倒下,只能忍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又回到了陈家的院子,宋茜姐在灶房里烤红薯,秀红在院子里追蝴蝶,她坐在炕边,手里拿着针线,绣着那块梅花帕,阳光暖烘烘的,照在身上,特别舒服。可就在这时,张仙凤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秀梅,还不快去做饭!想偷懒啊!”她一下子惊醒过来,浑身都是冷汗,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灶房那边传来了刘母起床的声音。
秀梅赶紧坐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深吸了一口气。新的一天开始了,她的“学做饭”之路,才刚刚起步。她攥紧了手里的梅花帕,眼神里虽然还有怯意,却多了点坚定——不管多难,她都要忍住,都要学会,为了自己,也为了不辜负宋茜姐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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