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台上的烛火,被不知道哪儿钻进来的风吹得微微晃动,光影跟着一颤一颤的,把我案几上那份密报的边缘都映出了一圈金红色的光晕,看着怪吓人的。
程素娥姐姐的字,向来都像用小刀在石头上刻出来似的,又冷又硬。可这次,那绢帛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了的铁钉子,狠狠地往我眼睛里扎,烫得我眼睛生疼,感觉都快冒出血丝了!
“陇西军屯,盐缺八百石。”
我的指尖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一滴浓黑的墨汁“啪嗒”掉在丝帛上,迅速晕开一团乌黑,形状难看极了,就像我心里头此刻正在往外渗的淤血。
这哪里是短缺?这分明是吞噬!是那种无声无息,却能一点点啃掉边关将士筋骨和性命的无底洞!
我几乎能想象到他们是怎么熬的:没有盐巴,干粮嚼在嘴里跟泥土一个味儿,咽下去都拉嗓子;受了伤,伤口溃烂发脓,却连用盐水清洗都不敢,生怕那一点点咸味,成了送自己上路的最后一口“奢侈”……
就在昨天,阿芜“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双手死死捧着一个用破布裹着的东西,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白。
她慢慢地、像揭开什么禁忌一样,把那个破布包裹打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刺鼻的腥土味混着腐肉和类似铁锈的怪异气味,猛地扑面而来,直冲我的鼻腔,呛得我喉咙发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那是什么啊……那是从北地戍卒化脓的伤口上,硬生生刮下来的、勉强能称之为“盐”的东西!灰白色的硝土,混合着暗红的脓血和沙尘,凝固成一块块疙瘩瘩瘩的东西,颜色和质地,像极了冬天里被霜冻住的硬土块。
我强忍着恶心,用手指捏起一小撮。这东西粗糙得跟砂砾一样,磨得我指腹生疼,感觉像有无数看不见的小刀片在割我的皮肤。触感又凉又硬,还带着戈壁荒原那种死气沉沉的寒意。
就在我捏着这“盐”发呆的时候,耳边好像突然炸响了一个老妇人嘶哑的哭喊声,尖锐得刺耳:“我儿的腿啊!那脓疮都烂穿骨头了……他说,他不敢用盐水洗,怕浪费了那口咸味,那是他留着续命的根子啊!” 这声音像根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在里面嗡嗡回荡,怎么都赶不走,跟窗外呜呜咽咽的夜风混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名为“悲恸”的网。
我的老天爷啊!难道大秦的边防,就是靠这种东西在支撑吗?
难道卓家那些豪门大族,百年垄断盐井,富得流油,他们的泼天富贵,就是建立在这样的牺牲之上的吗?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猛地响起桑弘羊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民不益赋而国用饶。”(不让百姓加赋税,国家用度也能充裕。)
是了!如果我不能把盐和铁这两样命根子一样的利益,从那些豪族手里夺回来,那么我之前画的那些地图,就算画到天涯海角,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纸上谈兵,一场虚妄的空想!
但是……我不能急,绝对不能急。
那些豪族世家,盘根错节,势力大得很,稍微走错一步,掀起的可能就是能淹死我的滔天巨浪!
唉,饭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急不得。
我提起笔,蘸饱了墨,狼毫笔尖在丝帛上方顿了顿,一颗墨珠悬在那里,欲落未落。
然后,我手腕一沉,稳稳地落下五个大字:**盐铁官营策**。
核心思路就是,盐和铁,必须由国家统一管起来!生产、运输、销售,这三个环节给我彻底分开,各管一摊,互相牵制,谁也别想一手遮天!
还要专门设立一个“季度考成簿”,每个季度都得给我清清楚楚地上报赚了多少钱、花了多少钱,所有账目公开透明,看谁敢做假账糊弄鬼!
第五天,我在察远方署,秘密召见了刚从陇西押送粮草回来的樊哙。
他一身铠甲还没脱,上面沾满了黄扑扑的风沙和干涸的泥点子,肩膀那里还能看到被马缰绳勒出的深痕,周围的皮肉又红又肿,带着紫癜。
这个平日里杀狗都不眨眼的七尺壮汉,一见到我,竟然“扑通”一声,双膝直接跪地,声音洪亮却带着明显的哽咽:“末将……末将代全营三百七十二个兄弟,谢过娘娘的救命大恩!要不是您想法子送来的那二十石官盐,兄弟们……兄弟们就真的撑不住了!要是再晚上十天,营里头……怕是真要出现割自己肉充饥的惨剧了!”
我赶紧快步上前扶他。我的手碰到他的手臂,那肌肉硬得像铁疙瘩,可却在微微地、不受控制地发着颤——那是长期的饥饿和过度疲劳留下的后遗症,肌肉在极度的僵硬中,透出一种虚弱的抽搐。
我扶他起来,直接把他带到书案前,指着上面铺开的《陇西盐井分布图》,用朱笔在金城盐井的位置画了个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樊将军,我要你带兵,去这里设官方盐井,监督煮盐,出来的官盐,定价每斤三十钱,绝对不准私人贩卖!这个命令,你……敢不敢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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