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向陛下密奏三策,其中最险的一条,便是废除旧荐举制,推行“实务试才”。
今晨天未亮,我就收到了内侍急召——圣驾已临章台宫前广场。
我匆匆赶去,寒风刺骨,心中却知:今日一步踏出,便是滔天风波。
天光未亮,寒气冻彻骨髓,脚下的白玉砖早已结了一层薄霜,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像冰裂在耳边炸开。
冷风如刀,割过耳廓,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凛冽。
当我踏上章台宫前的白玉广场时,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数百只巨大的铜质火盆如沉默的巨兽,在广场上围出一片广阔的空地,熊熊燃烧的烈火将飘落的雪花瞬间吞噬,升腾起扭曲的白汽,蒸腾中夹杂着炭块爆裂的噼啪声,仿佛大地在低语。
热浪扑面而来,与背后的严寒形成鲜明的温差,脸颊一侧灼烫,另一侧却仍僵硬如石。
文武百官早已被内侍引到此处,他们挤在火盆边,呵着白气,双手搓动取暖,皮裘袖口磨得发亮,脸上满是惊疑与不解。
衣袍摩擦的窸窣声、低声议论的嗡鸣,在风雪中交织成一片压抑的潮音。
在冬日凌晨的露天广场议事,这在大秦闻所未闻,简直是荒唐透顶。
我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广场中央。
那里,一座五丈见方的黄土高台拔地而起,台上的沙盘模型在火光映照下,清晰地还原出一段蜿蜒曲折的关中坡道,连每一处沟壑都惟妙惟肖——黄泥堆叠的山脊泛着湿漉漉的光泽,细砂模拟的溪流在斜坡上划出浅痕,甚至能看见微小的木桩标记着未来桥基的位置。
指尖拂过沙盘边缘,泥土微凉而松软,带着昨夜雨水浸润的气息。
台边,木架上悬挂着我设计的原始水准仪,青铜支架沉甸甸的,触手冰凉;测量绳以麻线绞紧,纹理粗糙;陶罐滴漏静立一旁,水珠“嗒、嗒”落下,敲击出时间的节律。
嬴政,就站在那高台之上。
他没有穿十二章纹的冕服,而是一身劲装,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如一面不落的战旗。
他的身后,一面巨大的黑色旗帜迎风展开,上面是他亲笔书写的八个大字,笔锋如刀,杀气凛然——
“试真才者,不跪虚礼。”
三百余名通过了初步筛选的候选官员被引至台前,神色各异。
出身世家的老者拄着鸠杖,嘴角挂着一丝讥诮的冷笑,拐杖轻点地面,发出笃、笃两声,像是在为这场闹剧打着节拍。
而那些出身寒微的年轻士子,则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掌心沁出薄汗,眼中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渴望与野心。
“今日,不议国是。”嬴政的声音穿透风雪,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只试人才。”
话音刚落,一名内侍便高声宣读了今日的规则,这正是我提议的“实务初测模拟考”。
“首题:十鼓声内,测出沙盘两端高差,并估算出填平此段坡道所需土方!开始!”
鼓声响起,低沉而紧迫,一声接一声,如战马奔蹄。
人群骚动。
有人翻看随身携带的竹简笔记,纸页哗啦作响;有人慌忙蹲下检查工具,手指颤抖。
“什么?测高差?算土方?这是工匠役夫的活计,岂能用来考校我等士人!”一名须发花白的宗室老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高台怒斥,“荒唐!简直是斯文扫地!”
他身边的贵族子弟们纷纷附和,他们自幼饱读经书,何曾接触过此等“鄙事”?
一时间,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我冷眼旁观,并不言语。
第一题尘埃落定,轲生退下时脚步沉稳,背后却是无数道嫉恨与羞耻交织的目光。
火盆中的炭块噼啪炸响,像是某种压抑已久的怒火即将喷发。
广场上短暂地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有人低头沉思,有人咬牙切齿,而更多人则在等待下一个机会,或下一个借口,来撕碎这场“荒唐”的闹剧。
很快,第二题发布。
“次题:半刻钟内,用此渗水陶瓮、三尺竹管、半袋粗盐,组装净水之器,以出水清澈为优!”
墨家传人墨鸢亲自上台,她面无表情,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逐一检查着每个人的成果。
她是墨家机关术正统传人,曾主持南郡水利勘验,其名早载工师署案卷,无人敢轻慢。
这下,嘲讽变成了愤怒。
“砰!”一名王氏宗亲的贵介子弟猛地将手中的陶瓮摔在地上,碎片四溅,盐粒洒落雪中,瞬间被染成灰黑。
他指着那些简陋的材料,满面通红地吼道:“此等奇技淫巧,与玩弄泥沙何异?我等乃是治理天下的君子,岂能为此等卑贱之事!”
他的话音未落,全场瞬间死寂。
许多犹豫不决的贵族子弟,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高台上的嬴政,又看向我。
我没有看嬴政,而是缓步踱到那名公子面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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