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铃响,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他们心中那座名为“卑贱”的冰山。
一个形容枯槁的寡妇挤上前来,泪流满面地跪下:“民女替亡夫说!他叫渠梁,是修长城的民夫,他是累死的,不是病死的!官吏说他逃役,不发抚恤,还把我儿贬为官奴……”
铃声再响。
一个被割去舌头的匠奴冲了上来,咿咿呀呀地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又指着远处一座刚刚完工的宫苑。
他抓起地上的石子,飞快地画出一张精巧的弩机图样,然后指向自己,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一名誊录吏立刻明白,跪在他身边,仔细询问,而后高声记下:“匠奴,无名,阿默。献新弩图样,求脱奴籍。”
接着,是那个七八岁的孩子,他从人群里钻出来,指着那份来自蜀地的“官市压价图”的抄本,放声大哭:“那是我阿娘画的!我阿娘是蜀锦坊最好的织女,她不识字,但她会画画!她叫‘春三十娘’!”
“当——当——当——!”
铃声一声接着一声,密集如雨。
起初只是口述,后来,有人拿出珍藏的、记录着父祖功绩的破布;有人凭着记忆,画出家乡被洪水淹没前的地图;有人甚至唱起了早已被禁绝的故国歌谣,只为留下那歌谣中某个英雄的名字。
三日之内,我们在徒户里收得口述七十三则,抄录成册,每一则都由誊录吏当场记档,编号存入一卷崭新的档案。
我为它命名:《无名册》。
此事很快传遍咸阳,嬴政听闻后,未置可否。
直到第五日,他一身玄衣,未带仪仗,亲临国史馆。
他没有看那些堆积如山的六国典籍,而是径直走向存放《无名册》的专柜。
他抽出那卷由罪枷制成的木牍,指尖缓缓划过“申屠烈”三个字,然后一页页地翻看下去。
李斯跟在他身后,面色复杂。
当嬴政翻到关于那个叫“渠梁”的民夫的记录时,他停住了。
誊录吏不仅记录了寡妇的血泪控诉,更附上了一句从孩子口中问出的话:“阿爷临走时说,修长城不是错,但不该忘了修城的人。”
嬴政久久不语。
那双曾睥睨六合、威加四海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惊涛骇浪。
许久,他霍然转身,对李斯下令:“拟诏。凡列入《无名册》者,经廷尉、御史府查证属实,其功,录入郡县功赏簿;其冤,立刻昭雪。其直系子孙,可免徭役一载。”
李斯浑身一震,躬身叹道:“陛下,这是以史赐恩,亘古未有。”
嬴政却摇了摇头,目光穿过窗棂,望向咸阳北郭的方向。
“不是恩,”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是债。朕的大秦,欠他们的名字,早就该还了。”
当夜,国史馆的烛火亮如白昼。
我命墨鸢设计一种全新的档案格册。
每一册的首页都留出三分之一的空白,上方标题只有四字:“姓名溯源”。
柳媖小心翼翼地为新册描摹着格线,她忍不住轻声问我:“君上……那阿默,还有那些只留下小名、甚至只有一个代号的人,若……若我们始终找不到他们的真名,这片空白,又该如何填写?”
我从她手中接过一支新的蜡炬,走到那排顶天立地的《无名册》前,将它点燃。
跳动的火光,瞬间映亮了成百上千个刚刚被赋予意义的名字。
“找不找得到,不重要。”我凝视着那些木牍,轻声说道,“重要的是,从今日起,大秦的国史馆,会一直在找。”
那一刻,烛火在我眼中跳跃,我仿佛看见了无数张模糊的面孔,正在无边的黑暗里,因这一句承诺,而缓缓抬头。
这些记录,不仅仅是姓名和故事,它们更是帝国最细微处的脉络与伤痕。
它们是一张活的地图,标注着大秦最真实、也最脆弱的地方。
一张我很快就需要用到的,关乎无数人生死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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