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冰冷粗糙,沾着腐土与根须,拂去泥泞后,依稀可辨“秦廿六年均田令”的字样。
那是孝文王变法,朝廷为授田于民所立的界碑,本该矗立于田间地头,昭示王法。
如今,却被人刻意凿毁,深埋地下,仿佛要将一段历史连根拔起。
我命人将那块石碑残片,与从南陵抄没来的隐田簿并列,陈列于国史馆外的长廊之上。
没有多余的解释,只在旁边立了一块木牌,上书十个大字:“此地曾无民,此田从未税。”
消息不胫而走,咸阳百姓蜂拥而至。
他们看着那块见证了朝廷恩典又被罪恶掩埋的残碑,再看看那本记录着累累硕果却从未上缴国库的账册,有人当场跪地,朝着皇宫的方向痛哭失声,更多的人则是在长久的默然之后,对着那块石碑,深深叩首。
那一夜,嬴政亲临国史馆。
他没有乘辇,只带了寥寥数名内侍,独自一人立于廊下,凝视着那块残碑,良久无言。
夜风吹动他的黑色袍角,灯火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投下跳跃的光,像熔岩在深渊中涌动。
“你说,”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们为何要毁了这块碑?”
我立于他身后三步之处,轻声答道:“回陛下,因为碑上有令,令中有民。他们怕百姓记得,自己曾受过王恩;更怕天下人记得,他们食税于无声之地。”
嬴政发出一声极低的冷笑,那笑声里淬着冰碴。
“那就让天下都记住。”他转过身,目光如剑,直刺入我眼中,“谁踩碎了百姓的脚印,朕就碾碎他的骨头!”
回宫之前,他留下了一道口谕,由内侍官悄然传入各官署:
“自即日起,凡巡史遇袭,无论生死,主谋者,诛三族;协从者,流四裔。凡巡史因此殉职者,追授子爵,其子孙三代免除徭役。”
旨意如惊雷落地,炸得整个大秦官场地动山摇。
旬日之内,十余个郡的太守竟一反常态,纷纷主动上表,自陈辖区之内积弊沉疴,请求朝廷派员核查。
来自各地的《巡检实录》如潮水般涌入国史馆,竹简堆满了整整三间屋子,墨香混杂着各地不同的水土气息——巴郡的潮湿苔味、陇西的尘土腥气、会稽的海盐咸风,交织在空气里,仿佛整座帝国正向我吐纳它的肺腑。
这本是胜利的景象,可我坐在堆积如山的简册中,一卷卷地翻阅,一连看了半月,眉头却越锁越紧。
我抽出三份奏章并排摊开:长沙、琅琊、河内,三地相隔千里,气候迥异,民生不同,可报告中竟反复出现同一句措辞:“仓廪失修,赋税难征”,连标点断句都如出一辙。
更诡异的是,所有提及“田亩”的条目,皆避谈“隐田”“豪强兼并”,仅以“旧籍散佚”轻轻带过。
我翻开一份南阳郡报,记载当地亩产“中平”,可据我所知,今岁大旱,禾苗半枯,何来“中平”?
指尖摩挲着竹片边缘,忽觉一阵异样——这些新送来的简册,削制过于规整,刀痕整齐划一,不像出自各地书吏之手,倒像是同一匠人批量所制。
我抬眼望向窗外,月光洒在那块陈列的石碑残片上,斑驳如泪痕。
他们不怕百姓不识字,只怕有人记得这块碑。
而今,他们不再毁碑,他们开始造文——用千篇一律的谎言,织一张更大的网,将真相彻底覆盖。
这些来自基层的声音,太过清晰,太过统一,清晰得就像被人精心谱写过的合唱,每一个音符都精准无比,却偏偏……少了一丝走调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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