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如何批复?”轲生问道,“屯长已下狱,但渭北郡守的意思,此事不宜声张,恐效尤者众,乱了规矩。”
乱了规矩?
我冷笑一声。
我没有立刻下令,而是转向墨鸢:“仿照此册,制十套‘屯营日用记账简’。划好栏目,附上简易的加减算表,背后用国史馆的火漆压印暗纹。”
我又对柳媖道:“连夜将阿禾账册里的数据整理出来,做成一张《渭北屯粮异常对照图》。把她记录的亏空,和户部存档里‘仓储丰足’的报告,给我并列在一起!”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我手持图卷,立于章台宫偏殿之外。
殿内,正传来嬴政压抑着怒火的斥责声:“……尔族子在陇西私通胡商,铁证如山,还敢在朕面前说什么‘边情复杂,需徐徐图之’?朕的帝国,没有需要‘徐徐图之’的蛀虫!”
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臣被宦官架着拖了出来,面如死灰。
直到殿内重归寂静,赵高的声音才响起:“陛下,国史馆监修姜大人求见。”
“让她进来。”
我走进大殿,浓郁的龙涎香里还夹杂着一丝未散尽的肃杀之气,熏得鼻腔微涩。
嬴政靠在御座上,揉着眉心,神情疲惫而冷厉。
我没有行礼,而是直接在他面前,缓缓展开了那张巨大的图卷。
左边,是屯长上报的官方数据,线条平稳,年年丰足。
右边,是阿禾用炭笔记录的民间账目,曲线波动剧烈,七个明显的亏空点被我用朱砂圈出,如七道流血的伤口——墨迹未干处,尚有淡淡血腥气混入鼻端。
两相对比,荒谬得触目惊心。
嬴政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他俯身下来,死死盯着那张粗陋却逻辑严密的图表,许久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在“手点豆”三字上停留片刻——此法虽拙,却斩断了官吏垄断书算之权。
半晌,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震得殿梁嗡嗡作响。
“好!好一个腌酸菜的女人!”他一掌拍在案上,眼底是猎人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朕的律令传不到的角落,她们,竟然自己给自己写了律令!”
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朱笔,在图卷下龙飞凤舞地批下几个大字:“准!立案彻查!”
随即,他毫不停歇,又铺开一卷新的竹简,笔走龙蛇。
“另谕:凡我大秦屯田、驿亭、戍堡,自今日起,每月十五,必须将粮秣收支账目公示于众!再由屯中民选五名不识字但有威望的老农,以手点豆,监核数目。不识字者,可指认画押。但有欺瞒者,以叛国论处!”
我心中巨震。
我只是想借此案推动一项制度,而嬴政,却直接将监督的权力,交还给了最基层的民众!
这还不是结束。
他指着阿禾那卷原始的账册,对赵高下令:“着令将作少府,将此册原样摹刻于石碑之上,立于咸阳南市!让天下人都去看看,什么叫做‘民心有数’!”
消息以雷霆之势传出。
咸阳震动!
三辅之地,百余处屯田营,一夜之间鸡飞狗跳。
无数官员连夜翻箱倒柜,烧毁自己的假账。
然而,已经晚了。
在“阿禾石碑”立起的三日之内,竟又有九处屯营爆出了民间私记的账册。
有戍卒的妻子,有负责伙房的火头军,最惊人的,是北方一个戍堡里,一名眼盲的老叟,竟靠着每日派发徭役时听到的名字和数目,用手掐算豆粒,在瓦罐里记下了长达十年的徭役派发明细!
那一夜,国史馆灯火通明。
我召集了所有巡史院的骨干,烛光映着他们一张张年轻而激动的脸。
轲生的袖口,还沾着渭北未洗净的黄土。
我说完最后一句,忽然感到一阵寒意掠过脊背。
窗外月色惨白,像是盖了一层尸布。
我指着墙上刚刚挂起的一幅幅“草野账册”的拓片,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从今天起,你们的任务,不再仅仅是‘替百姓说话’。”
我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而是要教会他们,如何用自己的手,把真相,刻进石头里!”
话音未落,墨鸢披着夜露,步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脸上是惯有的清冷,眸中却藏着一一丝波澜。
她递给我一封刚刚从飞鸢腿上解下的急报。
信纸很薄,来自千里之外的岭南。
上面没有军情,没有政务,只有一行潦草而绝望的字迹。
“岭南番禺县令,焚毁全县户籍册后,于县衙后堂悬梁自尽。搜检其身,只得遗书一句。”
我展开那张小小的帛书,一股墨香混杂着死气扑面而来,纸角微脆,似经烈火烘烤。
那县令用生命写下的最后一行字,扭曲如垂死的挣扎。
“你们……迟早会让那些泥腿子都学会写字……到那时候,这天下,就再也不是我们的天下了。”
我久久凝视着那行字,殿内一片死寂。
窗外,月凉如水。
我缓缓抬手,轻轻吹熄了案前跳动的蜡烛。
黑暗,瞬间笼罩了一切。
我静静地站在黑暗里,心中却一片雪亮。
一支笔的长征,才刚刚踏进最深、最广袤的泥土里。
而前方的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带着刻骨的仇恨,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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