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宫里最藏不住的是什么,便是这些流于眉梢眼角、话语间缝的表面波澜,方才甬道的风声,不过片刻功夫,就经由画墨的口,递到皇后了耳边。
皇后将手上尚服局送来的账目翻开下一页,听罢手腕一悬间将狼毫笔往砚台上一捺,慢慢说道:“李美人头脑简单,不足挂齿,不过本宫方才训诫过,她就明知故犯,便拿她做个把子,给六宫提个醒。”
画墨拿起錾花剪,挑了挑案上的烛火后说道:“虽说有雪光透进来,娘娘也小心伤了眼睛”
接着又问,“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手腕轻移,在账本上勾了一道,此刻还在冬日,但尚服局已要准备来年春日各处的宫服,她语气平缓,“去朝和宫一趟,传本宫的话,李美人语出犯上,无视宫规,罚闭宫自省一月。”
画墨轻轻一笑,“娘娘圣明,眼下正是新人承宠的时候,此时禁足,李美人怕真是要急白了头。”
皇后抬起脸,将画墨尚未褪去笑意的脸笼入眼中,直到那点笑意在她的注视下完全敛去才开口,“本宫是皇后,所作所为不过是依宫规处置,不偏不倚,跟李美人提点几句,若不是她冒犯林容华,也不至如此。”
画墨蹙眉思索,片刻后眼中一片了然的清明,定定说道:“奴婢明白,定会好好叮嘱李美人。”
剪去残芯的烛火,此刻上下跳动不止,正烧得旺烈。
这些只言片语的风声,自然也逃不过长生殿的眼睛,卜喜上前来说时,元岁寒正伏在御案后,待听到卜喜一句,“林容华那一巴掌扇得更脆。”时,他笔锋未停,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旋即握拳抵在唇边,掩去那点笑意。
卜喜点头哈腰的继续说道:“皇后娘娘已经吩咐下去,李美人禁足一月。”
元岁寒轻哼了一声,搁下笔端详了几眼奏折上未干的笔墨,“宫里拜高踩低的人真是不少,李美人确实应该静静心了,免得日后不安分,眼睛瞧不清人。”
卜喜把眼睛往上一溜,赔着笑谄媚道:“不过林容华可真是口角伶俐,给李美人说得是哑口无言。”
元岁寒瞥了卜喜一眼,将奏折折起放到御案边,指尖轻轻一扣,“卜喜,你眼睛倒是挺好使,她瞧起来不声不响,实际上长了张巧嘴,似乎万事不萦于心,偏偏生了一颗热心肠,她若想护着一个人,定是会拼尽全力去护的。”
说着,元岁寒望了望窗外,不知望见了哪一片雪,听见了哪一阵风,默默片刻后吩咐道:“传辇吧,去关雎宫用午膳。”
御辇到关雎宫时雪下得正大,密密簌簌地连成了一片,元岁寒踩着渐厚的积雪跨过宫门,远远瞧见一道霜色身影在殿门处静静伫立,他心头一动,不由快行了几步。
没待梨花行礼,元岁寒已经拉过她的手,指尖传来的凉意顿时让他眉心微蹙,一边往内殿走,一边说道:“不要在殿门处站着等朕,朕自会过来。”
语气里带着责备,手上的力道却泄露了关切。
梨花在唇角处荡开浅浅的笑,声音像融化的雪水淌过青石,“皇上过来,嫔妾自然开心,便想在殿门处等着。”
内殿暖意袭人,将凛冽额寒气隔绝在外,元岁寒将梨花安置在旁边,这才坐下细细打量起来,她并不像宫中女子般涂着厚厚口脂,含笑的唇色极淡,细细长长的远山黛眉末端微微垂下,带着几分天然的清冷,倒像是枝头簇立的蓝花楹,幽幽慢慢地散发着独属于林梨花的清香。
虽然明知这话里头没几分真心,元岁寒还是忍不住在唇边带了笑意,目光如一方澄澈明镜,将梨花的身影盈盈满满盛在深邃眼眸之中,抬手拂去残留在她鬓间处的雪花,“你又哄朕,日后不许在殿门口等了。”
声音里带着几分连他都自己没有察觉的宠溺,让梨花在晃了晃神后,又顷刻沉默下来,定定望着不断被摆上来的精致膳食。
白露和紫苏领着宫人们在楠木嵌钿细牙桌上摆满膳食后,元岁寒挥袖屏退左右,卜喜瞥了一眼,也极有眼色地跟着退了出去。
梨花看着鱼贯退出的宫人,遂立起身来,皇上用膳,若不用宫女伺候,那便是嫔妃伺候用膳。
元岁寒将她按在玫瑰椅上,“坐下同朕一起用膳,朕又不是没手,不需要你伺候。”
梨花愣了愣后依言坐下,没有跟自己作对,伺候用膳又不是什么好差事,让自己少受点苦,总没错。
元岁寒先动了筷,夹了一箸翡翠玉笋,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今日在甬道上,李美人言语不慎,冲撞了你?”
梨花正执起汤匙,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平稳地盛了一碗燕窝鸡丝羹,轻轻放在元岁寒面前,“劳皇上挂心,不过是些许口角罢了,嫔妾并未放在心上。”
元岁寒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玉白的脸颊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将眸中情绪遮盖的严严实实,他接过羹碗,手掌状似不经意间触到了梨花的指尖,随即若无其事地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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