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领导,各位同志,大家上午好。”
苏正的声音通过音响传出来,没有一丝波澜,平稳得像一条直线。这句开场白,是任何会议上都会听到的标准模板,普通到让人提不起半点精神。
然而,就是这句普通的话,却像一道无声的指令,让整个会场彻底安静下来。
钱书明坐在台下第二排最中间的位置,这是县委办副主任所能坐到的最好位置。他习惯性地调整了一下领带的温莎结,确保它完美地居中。他没有看台上的苏正,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己面前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面一个字都没有,但他却看得津津有味,仿佛那洁白的纸页上,正上演着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
他能感觉到,好戏已经开锣了。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个年轻人此刻的窘态。一个从乡镇泥地里爬出来的毛头小子,第一次站在这样的大场面,面对着全县的头头脑脑,灯光一照,腿肚子不转筋就算不错了。
现在,他一定正照着那份“完美”的稿子,磕磕巴巴地往下念吧。
钱书明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牵动,形成一个细微的、得意的弧度。他很快用一声轻咳掩饰了过去,顺手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熨帖着他因兴奋而微微发燥的内脏。
一切都按照他编写的剧本在走。
林晚晴的避重就轻,在他看来,不过是落幕前最后的挣扎。她越是谈情怀,越是讲虚的,就越是把苏正推到了一个必须用数据说话的绝境。这叫反衬,叫铺垫。没有林晚晴前面的“虚”,又怎么能显出苏正后面那个数字的“错”得有多么致命?
他已经想好了。
等苏正念出“一百二十万”那个数字,他会先愣一下,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然后,他会缓缓站起身,动作不能太快,要显得沉稳而负责。他会先对着主席台的方向微微颔首,以示尊重,再把目光转向台上的苏正,眼神里要充满痛心和惋惜。
“小苏同志,请等一下。”他的声音会很温和,但足以让全场都听见,“关于石磨村水库的这笔专款,我记得我们县委办经手的材料上,记录的数字好像不是这个。你是不是……记错了?”
他不会直接说出正确数字,那太刻意了。他要做的,只是点燃引线。
届时,全场的目光都会聚焦在苏正那张瞬间煞白的脸上。主席台上的周书记,会皱起眉头。林晚晴那张总是清冷孤傲的脸,会浮现出何等精彩的表情?而颜秘书,只需要在县长耳边,用一种“意料之中”的语气,轻轻说一句“年轻人,还是不稳重”,就足够了。
一场完美的绝杀。
不仅能把清水镇和林晚晴打回原形,还能让周书记脸上无光,更重要的是,向颜秘书和县长展现了自己的能力——他钱书明,不仅会办“文”,更会办“人”。
想到这里,钱书明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他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了苏正的身上,像一条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蛇。
“……清水镇的发展,离不开上级领导的亲切关怀,也离不开兄弟乡镇的大力支持。下面,我就石磨村水库项目的具体情况,向各位领导做一个简单的汇报。”
苏正的声音依旧平稳,他翻开了讲台上那本铜版纸印刷的精美材料。
来了!
钱书明身体微微前倾,后背甚至都离开了椅背,整个人的重心都向前压去。他看到苏正的手指,点在了那份材料的某一页上。
林晚晴的心,也随着苏正那个翻页的动作,提到了嗓子眼。她的双手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绞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她不明白苏正为什么还要去看那份明显有问题的材料。他明明有自己的稿子,他明明知道那里有陷阱。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看着苏正,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看着他垂下的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矛盾感,明明身处漩涡中心,却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主席台上,县委书记周源也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摘下老花镜,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台上的年轻人。他见过太多在汇报时或慷慨激昂、或战战兢兢的干部,像苏正这样平静到近乎“无趣”的,还是头一个。
他倒想看看,这个被林晚晴极力推荐,又敢在自己面前直言不讳的“好苗子”,到底有几分成色。
另一侧,县长秘书颜世宽则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他擦拭眼镜的动作已经停止,金丝眼镜重新架回鼻梁上,镜片后的目光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正以一种极有规律的频率,轻轻敲击着桌面。
“嗒…嗒…嗒…”
这声音很轻,却像精准的节拍器,为即将到来的高潮,计算着倒计时。
苏正的手指,顺着材料上的文字缓缓移动。他的动作很慢,像一个初学认字的学生,在逐字逐句地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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