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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正拿起钢笔,拧开了笔帽。
冰凉的笔尖,悬停在报告最后一页的空白处。那里,是留给督查室负责人签署意见和批注的地方。
他没有立刻落笔。
一夜未眠,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困倦。老城区那些晦暗的巷弄,年轻母亲眼中的无助,大槐树下老人们夹杂着怒气与无奈的叹息,还有县医院广场前那些在夜色中奔波的、被生活重担压弯了腰的身影,此刻都化作一股无声的力量,顺着他的手臂,汇聚于指尖。
这股力量不是滚烫的,而是冰冷的。像深冬时节,结在屋檐下的冰凌,晶莹剔透,却也坚硬刺骨。
他知道,一份正常的、充满事实与数据的报告,面对一个已经形成利益共同体的庞大体系,很可能只是投石入水,激起一圈涟漪后便沉入水底。官僚体系最擅长的,就是用“拖延”、“研究”、“讨论”这一类温水,去消磨掉任何尖锐的棱角。
对付一个已经开始溃烂的系统,用常规的药膏是没用的,必须用刀。
而这支笔,就是他的刀。
苏正的目光,落在了手边那支平平无奇的英雄钢笔上。在晨光的映照下,笔杆上那些原本只是淡淡痕迹的金色纹路,此刻仿佛在缓缓流淌,笔身散发着微不可查的温热。它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这份报告里积蓄的庞大能量,以及那些来自街头巷尾的,最朴素也最沉重的期盼。
它在渴望,在共鸣。
苏正深吸一口气,手腕微沉,笔尖终于落在了纸上。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刻意的缓慢。每一个字,都写得工整而有力,笔锋藏而不露,一如他此刻的表情,平静无波。
“阅。”
他先写下一个字,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给这把即将出鞘的利刃,一个最后的蓄力。
然后,笔锋一转,行云流水。
“县医院药品采购工作做得非常好,”
墨水在洁白的稿纸上晕开,字迹清晰。这句话,若是被外人看到,只会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官样文章。
苏正的笔尖没有停顿,继续向下。
“价格‘高’得令人咋舌!”
他特意在那个“高”字上,加了两个醒目的引号。这两个小小的符号,像两只狡黠的眼睛,让这句看似夸张的赞扬,瞬间充满了尖锐的讽刺意味。
写到这里,他能感觉到钢笔的温度又升高了一些,一股细微的、兴奋的震颤从笔身传来,顺着指尖,一直传到他的心底。仿佛这支笔,也为这句“真心话”而感到愉悦。
他没有就此收手。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他要的不是讽刺,而是引爆。
他的目光穿透纸张,仿佛看到了县长那张习惯于掌控一切的脸,看到了颜文斌那双阴沉的眼睛,看到了康泰医药幕后那张用金钱和权力编织的巨网。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笔尖再次落下,写下了这句批注的点睛之笔,也是最恶毒的“祝福”。
“建议继续保持,让药价‘高’入云霄,高到所有老百姓都‘用’得上!”
最后一个“!”落下,苏正重重地一点。那力道,仿佛要将笔尖刺穿纸张。
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从自己体内被抽离,灌注到了那支钢笔之中。笔杆上的金色纹路骤然亮起,光芒虽然微弱,却仿佛要穿透他的手掌。那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随即,笔身恢复了冰凉,那股兴奋的震颤也消失了。一切又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苏正放下笔,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像是跑完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身体被掏空,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看着报告上那段批注,那已经不是一行简单的文字了。那是一道符咒,一道用无数民怨作为墨水,以他自己的精神意志为引,刻画出的言灵之咒。
他将报告整理好,起身走向吴海峰的办公室。
吴海峰显然也没怎么睡,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到敲门声,才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
“写完了?”
“写完了。”苏正将报告递了过去,“吴主任,您审阅一下。”
吴海峰接过报告,没有先看内容,而是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的批注栏。当他的目光落在苏正写下的那段话上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办公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吴海峰拿着报告的手,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先是震惊,然后是错愕,紧接着,一种哭笑不得的神情浮现在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
他抬起头,看着苏正,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个年轻人,胆子也太大了!
这是在写批注吗?这分明是在指着某些人的鼻子骂街!而且骂得如此清新脱俗,如此阴阳怪气,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做得非常好……价格‘高’得令人咋舌……”吴海峰低声念着,忍不住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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