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纪委书记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
门板冰凉,带着一种权力的质感。他甚至能想象出敲门之后的情景:纪委书记老周抬起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听完自己一番慷慨激昂却又毫无凭证的“猜测”,然后不动声色地泡上一杯茶,用一套无懈可击的官场话术,把自己客客气气地请出去。
然后呢?
然后整个镇政府都会知道,信访办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林,疯了。他居然想凭着一份十几年前的地图和一句道听途说,去告镇长的状。
那不是迎难而上,那是自寻死路。
林正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终究还是缓缓放了下来。他的胸膛里有一团火,但理智告诉他,光有火是不够的,你得有足够的柴,还得找对点火的地方。现在冲进去,那团火只会把自己烧成灰。
他转身,默默地走下楼梯。
走廊里空荡荡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回声,显得格外孤独。路过党政办门口,他能听到里面传来王海主任中气十足的笑声,混杂着几个女同事的奉承。路过牛建国的办公室,门没关严,能瞥见他正翘着二郎腿,对着电话那头吹嘘着什么。
每一个门口,都像是一个热闹的世界。而他,是那个与所有世界都格格不入的过客。
回到信访办,关上门,所有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这间小小的办公室,仿佛成了他在这个官场里的唯一孤岛。
他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将那张从档案室里找出来的、属于落鹰山村的地图,重新在桌上铺开。
钱广博三年前的勘测,绝不会是心血来潮。那必然留下了一套更详细的资料,一套关于“为什么搁置”的、更具体的答案。那答案,就藏在这个镇政府大院的某个角落里。
他首先想到了镇上的城乡建设办公室,简称“建委办”。那是个比信访办稍微好一点的清水衙门,管着全镇零零碎碎的工程规划,负责人老刘是个出了名的“老油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谁也不得罪,但也谁都别想从他那儿占到便宜。
林正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过去。
建委办里,老刘正戴着老花镜,用一个放大镜仔细研究着一张彩票,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破解什么惊天密码。
“刘主任。”林正敲了敲门。
老刘头也没抬,眼皮耷拉着:“啥事?”
“刘主任,我想来查一份三年前的工程档案,关于落鹰山村引水工程的。”
“落鹰山村?”老刘终于把目光从彩票上挪开,抬眼打量着林正,那眼神像是动物园的饲养员在看一只误入虎山的小白兔,“引水?没这回事。我这儿没这个档。”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说完就准备继续研究他的发财大计。
“不可能没有,”林正如预料般地说道,“三年前钱镇长亲自带队勘测过,这么大的事,建委办不可能没有项目备案。”
老刘放下放大镜,慢悠悠地靠在椅背上,两只手在肚子上交叉,摆出了一副标准的“老干部”姿态:“小林啊,你来得晚,不懂这里面的道道。有些事,领导只是提一提,表个态,那叫‘工作思路’。没落在纸上,没盖上红章,那就是一阵风,吹过就散了。你这么较真,以后要吃亏的。”
这话说得语重心长,滴水不漏,既撇清了关系,又提点了“后辈”,堪称艺术。
林正心里冷笑,脸上却依旧平静。他知道跟这种人绕弯子没用,必须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说话。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翻开,用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刘主任,我不是在较真。是昨天落鹰山村有村民来信访,反映的就是饮水问题。按照信访工作条例第三十二条,对于涉及多个部门的历史遗留问题,信访办有权调阅相关部门的原始档案,以厘清责任,做好记录,向上级汇报。”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老刘,“当然,如果建委办确认没有这份档案,我也会如实记录:‘经与建委办刘主任核实,该单位确认从未对落鹰山村引水工程进行过备案归档’。这也算是一个结果,我好对来访群众有个交代。”
老刘脸上的悠闲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眼角抽搐了一下。林正这番话,看似句句在理,实则刀刀见血。
不给档案?行,那我就记下来,是你老刘说的没有。将来万一上面追查下来,或者村民闹大了,这口“不作为”的黑锅,你就得背上一半。信访办的记录,那可是要存档上报的白纸黑字。
老刘在官场泡了几十年,最懂的就是趋利避害。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最后,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墙角一个满是灰尘的铁皮柜前,用一把生了锈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锁。
“最底下那个角落,你自己翻吧。”他没好气地扔下一句话,又坐回去研究他的彩票,只是眼神再也无法专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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