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山石崩落后扬起的尘土腥味,卷过黑龙潭。那阵地动山摇的轰鸣还在山谷间冲撞、回荡,余音未绝,像是在为牛建国刚刚的胜利宣言做着最后的注脚。
死寂。
一种混杂着绝望、恐惧和认命的死寂,笼罩在每个人心头。赵强的手已经从枪套上无力地滑落,他看着远处那片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山路方向,心里只剩下一片冰凉的空白。村民们刚刚被点燃的微光,也在这轰鸣声中,被彻底掐灭,重新缩回了畏惧的壳里。
牛建国嘴角的笑意,正在一点点扩大,像晕开的墨,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残忍快意。他甚至能想象到天亮之后,自己该如何书写今晚的故事版本。
就在这片凝固如铁的氛围里。
“嗡——嗡——”
一阵手机震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这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沉闷,可在这万籁俱寂的绝境中,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牛建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他的手机安静得像一块石头。他猛地扭头看向赵强,赵强也正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回望着他,并摇了摇头。
那声音还在持续,固执地,一下,又一下,仿佛在叩问着这片被隔绝的天地。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缓缓地、不可思议地,最终汇聚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不像话的年轻人身上。
林正。
他正不紧不慢地从裤兜里掏出一部款式最普通的国产手机。
在那块本该是信号坟场的屏幕上,正亮着一道刺眼的光。一个没有显示姓名的号码,在屏幕上执着地跳动着。
牛建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那感觉,就像一个正在欣赏自己杰作的画家,画到最后一笔时,画布却被凭空出现的一只手,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不可能!
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特意选了这个地方,这里的信号基站早就因为“线路老化”而半死不活,刚才那一下“山体滑坡”,足以震断最后一点脆弱的连接。他自己的手机,不也变成了废铁一块吗?
难道是卫星电话?他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一个乡镇信访办的小科员,哪来的这种东西?
被铐在地上的两个壮汉,早就看傻了。其中一个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嘴唇哆嗦着,用气声交流:“哥……我不是眼花了吧?这……这地方还能有电话?”
另一个吞了口唾沫,声音里带着哭腔:“别问我……我感觉他这部手机,可能不是通往山外的,是通往天上的……咱们今晚,不会真把阎王爷给惹了吧?”
在所有人呆滞的注视下,林正没有立刻接起。
他甚至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屏幕,然后才抬起眼,目光越过众人,平静地落在牛建国那张已经开始微微抽搐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挑衅,没有炫耀,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淡然。仿佛在说:你的世界,太小了。
然后,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周书记。”
林正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牛建国和赵强的心脏上。
周书记!县委副书记,兼任政法委书记的周振雄!
赵强猛地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停滞了。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林正竟然能直接和这位县里的三号人物通上话!而且,听这口气,不像是下级对上级的汇报,更像是……平等的对话。
牛建国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轻微颤抖起来。冷汗,从他的额角、后背,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瞬间浸湿了衬衣。如果说之前林正的强硬只是让他感到了棘手和愤怒,那么此刻,这通电话,则是让他嗅到了一股名为“毁灭”的气息。
电话那头似乎在说着什么,林正只是静静地听着。
“嗯,我没事。现场已经控制住了,证人也安全。”
“是的,王大山老伯很勇敢,他说出了真相。”
“路被堵了,我们注意到了。动静很大,像是人为的。”林正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依然看着牛建国,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牛建国感觉自己的膝盖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他听见了,对方不仅知道这里出事了,连路被堵了都知道!他精心策划的“瓮中捉鳖”,瞬间变成了一个自投罗网的笑话。
“好的,我们原地待命。”
“直升机?明白了。我们会清理出一片空地。”
“请您放心,在您和调查组抵达之前,这里的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林正挂断了电话。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可对牛建国来说,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每一个从林正嘴里吐出的词,都像一颗子弹,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打得千疮百孔。
直升机……
这个词,像一道天雷,在他脑海里炸开。他所有的侥幸,所有的退路,在这一刻,都被碾得粉碎。动用直升机,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县里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这已经不是他那个电话能压得住的层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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