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局的,何主任。
这五个字像一枚被冰水浸过的石子,被小李轻轻投进林正心里,激起一圈无声却冰冷的涟漪。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还对小李安抚性地笑了笑,可脑海里,昨夜馄饨店里那两个男人的对话,那盒静静躺在书架顶层的紫檀木茶叶,瞬间被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牌局开始了。
而第一个坐到他对面的玩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林正的声音很平稳,他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仿佛即将面对的只是一次寻常的工作会面。
“林局,您……您要不要先准备一下?”小李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担忧。土地局的何主任,全名叫何建军,在清河县是出了名的“老资格”。他不是县领导,却比很多县领导说话都有分量。小李一个办公室文员,都听过不少关于这位何主任的传闻,知道他轻易不登别人的门,他登的门,办的事,从来没有小事。
林正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多说什么,径直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长长的走廊,两边的办公室门都开着,他能感觉到,当他走过时,那些门后原本嘈杂的谈话声、键盘敲击声,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一道道或好奇、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形的丝线,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他的背上。
昨夜山庄的风波,市委书记的深夜来电,这些消息的传播速度,远比他想象的要快。此刻的他,在民政局这栋沉闷的办公楼里,无疑成了一个最扎眼的异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林正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极为高级的男士古龙水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茄气息,迎面而来。这味道与他这间朴素、甚至有些陈旧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一个穿着深灰色羊绒衫,手腕上戴着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林正知道那是江诗丹顿传承系列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
他没有坐在待客的沙发上,而是站在属于林正的位置,那种姿态,自然得仿佛他才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听到开门声,男人缓缓转过身来。
他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略微有些花白,但更添了几分儒雅。脸上挂着一副和煦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里都仿佛藏着善意。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的身份,林正会以为这是一位温和的大学教授,而不是那个执掌着全县土地命脉,在清河县经营了二十多年的“老何”。
“呵呵,你就是林正同志吧?”何建军笑着开口,主动伸出手,“哎呀,久仰大名,年少有为,真是我们清河县的福气啊。”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握手时力道十足,却又点到即止,既表现了热情,又不失分寸。
“何主任,您太客气了。让您久等,实在抱歉。”林正松开手,不卑不亢地回应,同时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主导权不动声色地往自己这边引,“您请坐。”
何建军顺势在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姿态放松,目光却一直在林正身上打转,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出土的、价值连城的古董,充满了审视与评估的意味。
“林局,别站着,坐,坐。到你这儿,反倒我像主人,你像客人了,这可不行。”他笑着摆摆手,语气亲切得像是对待自己的子侄。
林正坐到他对面,将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一个标准的、公事公办的范围。
“不知道何主任今天过来,是有什么指示?”林正开门见山,他不想陷入对方那种温水煮青蛙的节奏里。
“指示?哎,谈不上,谈不上。”何建军连连摆手,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我就是过来看看。昨天晚上,县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们这些老同志,心里也都不踏实啊。钱宇……唉,可惜了,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不过话说回来,林正同志你这次,可是为我们清河县铲除了一颗大毒瘤,立了大功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对钱宇的倒台痛心疾首,又对林正的功劳赞不绝口。可林正从他那双看似真诚的眼睛深处,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看好戏般的快意。
“何主任言重了。”林正的表情没有变化,语气平淡如水,“我只是履行了一个国家干部应尽的职责。案件的具体情况,还要以纪委和公安机关的调查结果为准。”
他把皮球踢了回去,滴水不漏。
何建军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似乎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如此不接招。他端起桌上小李早就泡好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却没有喝,只是闻了闻茶香,然后状似随意地说道:“林局平时也喝茶吧?你们单位这茶叶,嗯,还行,就是火气重了点,伤胃。年轻人,要懂得保养身体,工作是干不完的。”
来了。
林正知道,正题开始了。
他笑了笑,亲自拿起暖水瓶,给何建军的杯子续上水,水流冲击着茶叶,一股更浓的、廉价的茶香升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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