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孙志强那如刀锋般锐利的质问,林正脸上的微笑没有半分变化,仿佛对方不是在质问,而是在探讨天气。
“孙老,您误会了。”林正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山间清泉,能淌进人心最干涸的角落,“老旧小区改造是县委牵头的重点民生工程,涉及的部门多,头绪也杂。民政局主要负责前期的民意摸排和后期的居民安置协调。我呢,就是项目组里一个跑腿办事的,被派来做点基础的走访工作,说白了,就是个‘勤杂工’。”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身份从“副局长”降格为“勤杂工”,将权力的压迫感消弭于无形。他指了指那份厚厚的名册,姿态放得很低:“领导的意思是,这些老小区历史久远,很多情况现在的图纸都说不清楚了,得靠您这样亲身经历过的老专家、老前辈给咱们指点迷津。这不,老干部局把名单一给,我就按图索骥找过来了。”
孙志强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他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在林正的脸上来回扫视,似乎想从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找出破绽。一个民政局的来管城市建设,这本身就不合常理。但对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程序上也挑不出毛病,让他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切入点。
院子里的气氛,因为这份沉默而变得有些凝滞。只有那几坛子醋,在午后的阳光下,安静地散发着它们独特的酸香。
林正像是感觉不到这股压力,他将目光转向石桌上那瓶包装古朴的老陈醋,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孙老,来得匆忙,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刚才路过城南那家‘百年老店’,老板听说我是来拜访您,一个劲儿地跟我夸,说整个清河县,要论酿醋、品醋,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我寻思着,行家见行家,就自作主张给您带了他们店里存了八年的‘宝贝’,您给品鉴品鉴,看是不是那个地道的味儿。”
这番话,既捧了孙志强,又将自己的动机从“公事公办”拉回到了“晚辈请教”的私人层面。
果然,听到有人夸赞自己的手艺,还是从别人口中转述的,孙志强那紧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他是一名被边缘化的技术干部,半生心血付诸东流,晚年唯一的慰藉和骄傲,就是这满院子的坛坛罐罐。
他的目光落在那瓶醋上,沉默了片刻,终于沙哑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匠人特有的挑剔:“‘百年老店’?哼,噱头罢了。他家的醋,醋酸有余,酯香不足,发酵的时候火候过了头,一股子焦糊气,糊弄外行还行。”
他虽然嘴上贬低,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挪动了一步,离石桌更近了些。
林正眼睛一亮,知道自己找对了门路。他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求知欲:“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孙老,您真是专家!我就是个门外汉,闻着都挺香的。那您自己酿的,肯定比这好多了吧?”
孙志强没有回答,只是走到石桌旁,拿起那瓶醋,拔开木塞,凑到鼻尖下轻轻一嗅。随即,他眉头一皱,将瓶子放回桌上,动作里透着嫌弃。
“糖色加多了,华而不实。”他下了定论。
“那……那您能让我见识一下真正的宝贝吗?”林正一脸诚恳,像个好奇的学生。
这一下,正中孙志强的下怀。他可以不在乎官场上的虚名,却不能容忍有人质疑他在酿醋领域的权威。他瞥了林正一眼,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从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坛子里,用一只竹勺舀出半勺黑亮粘稠的液体。
一股难以形容的醇厚酸香,瞬间在小院里弥漫开来,那味道复杂而富有层次,瞬间就将石桌上那瓶“八年陈酿”比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你闻闻。”孙志强将竹勺递过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自矜。
林正凑过去,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酸香直冲脑门,却不刺激,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果香和回甘。
“好醋!”他由衷地赞叹道,“孙老,这手艺,真是绝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尤其是拍在对方最得意的地方。孙志强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眼神里的戒备也消融了几分。他默许了林正的存在,转身继续摆弄他的那些坛子。
林正知道,时机差不多了。他没有急着坐下,而是站在一旁,帮着递了块抹布,像是真的来当学徒的。
“孙老,您看,我们这次搞改造,真是遇到不少难题。”他用一种闲聊的、抱怨的语气开了口,“二十多年前的老小区,图纸要么找不到了,要么跟实际情况对不上。就说那地下的排污管道吧,图纸上画的是直线,我们找人一挖,嘿,它拐了个弯。这要是施工队冒冒失失地挖下去,一铲子下去,整个小区的厕所都得堵了。”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引得孙志强嘴角撇了撇,似乎对这种草台班子的工程见怪不怪。
“所以啊,我们才想着来请教您这些老前辈。”林正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特别是红星小区那一块,我们听说,那地方以前好像是个化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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