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里的热气和喧嚣,被林正甩在了身后。
当他独自一人走回清河县微凉的夜色中时,那碗猪脚面带来的暖意,正被腹中翻腾的寒气一点点侵蚀、冷却。风从空旷的街道尽头吹来,带着初冬的凛冽,刮在脸上,像细碎的刀片。
孙志强最后那句嘶哑的、充满绝望的警告,如同一根冰刺,扎进了林正的脑海里。
“你斗不过他们的。他们不是人,是狼!”
狼。
林正的脚步顿了顿,抬头看向县政府大楼的方向。那栋在夜色中轮廓森严的建筑,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权力的象征,而是一个幽深黑暗的狼穴。县长何建军,无疑是那头最凶悍的头狼。而当年那个口音不像本地的人,又是谁?这群狼的背后,还藏着怎样一张盘根错错的关系网?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之前在乡镇掀起的那些波澜,与眼前这片深不见底的潭水相比,不过是小孩子在池塘里扔石子。
他以为自己积攒的“民心”和“官气”已经是一面坚固的盾牌,但现在看来,面对一整群饿狼的利爪和獠牙,这面盾牌或许还薄得像一层窗户纸。
孙志强的恐惧不是装出来的。那种被碾碎了骨头、抽走了灵魂后留下的,深入骨髓的战栗,是装不出来的。一辆没有牌照的摩托车,就能轻易撞断一个大学生的人生,也能撞碎一个技术干部所有的坚持和尊严。
直接冲上去,把孙志强的证词和那份有问题的报告拍在桌子上?
林正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但随即被他自己掐灭。他看到的不是何建军的惊慌失措,而是自己被无数看不见的手按住,被无数张嘴淹没,最后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孙志强会立刻翻供,甚至反咬一口,说自己是受了胁迫。而自己,一个刚来县里、根基未稳的副局长,凭什么去撼动一个经营了清河县几十年的地头蛇?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混合着愤怒,像铅一样沉甸甸地坠在他的心口。
回到县政府招待所的宿舍,林正推开门,没有开大灯,只开了书桌前那盏昏黄的台灯。灯光下,那座由国土局卷宗堆成的“小山”静静地矗立着,像一个沉默的墓碑,埋葬着二十多年前的罪恶和真相。
他坐下来,盯着那堆故纸堆,久久没有动。
【叮。】
脑海中,久违的系统面板自动浮现,发出柔和的微光。
【警告:目标人物“何建军”民怨黑气浓度极高,已形成官气反噬力场。】
【推演:以宿主当前官气及民心存量,直接发起针对该目标的调查或对抗,成功率低于3%。失败后果:91%概率被罗织罪名,调离或开除;6%概率遭遇“意外事故”;3%概率……无法推演。】
【系统建议:堡垒需要从外部攻破。当民心汇聚成海,官气凝实如山,任何魑魅魍魉,都将被阳光照彻。请宿主选择新的战场,积累足以改变战局的力量。】
系统的提示冰冷而客观,像一名冷静的参谋,将林正那颗因愤怒而发热的头脑,彻底浇上了一盆冰水。
成功率,低于3%。
林正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微凉的空气中消散。他输不起,更重要的是,清河县的老百姓,也输不起一次失败的冲锋。如果他倒下了,红星小区那片被污染的土地,将永远被掩盖在虚假的繁荣之下,成为悬在数百户居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不能急。
这盘棋,对手是经营多年的地头蛇,他不能只当一个横冲直撞的“车”,而要当一个能撬动全局的“卒”。
可是,新的战场在哪里?
林正的目光从卷宗山上移开,落在了桌角另一份薄薄的文件上。那是他白天让小李从老干部局拿回来的退休干部名册,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无意识地翻动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和地址从眼前划过。
当他翻到某一页时,手指忽然停住了。
那是一个叫“丁秀兰”的名字。身份是:清河县柳树沟乡中心小学,退休教师。
柳树沟乡……
林正的记忆被拉回到了前几天的走访中。在红星小区,他曾拜访过一户人家,家里只有一位姓王的老奶奶带着孙子。聊天时,王奶奶唉声叹气,说儿子儿媳都在外面打工,一年到头回不来。孙子本来是在老家柳树沟乡上学的,可乡里的学校一年比一年差,老师走得差不多了,最后连五年级的课都开不齐了。没办法,她才把孩子接到县城,自己一把老骨头,租住在这个老破小里,就为了让孙子能上个好点的学。
“林局长,您是好官,您不知道啊。”王奶奶当时拉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愁苦,“我们农村人,不求别的,就盼着孩子能多读点书,将来别像我们一样,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可现在,家门口的学校都快没了,这不就是断了我们农村娃的根吗?”
当时,林正的全部精力都在土地污染案上,只当这是一桩普通的民生抱怨,记在了本子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