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民政局那辆半旧的桑塔纳停在县实验小学的门口,像一头上了年纪的、喘着粗气的老牛。
车刚停稳,小张就探着脑袋朝校门里望,脸上的表情混杂着紧张与不解。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话语里带着一丝机密感:“林副局长,这……这也太安静了吧?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像是要搞什么省级评比的样子啊。”
林正的目光越过他,投向那扇气派的电动伸缩门。已是下午五点多,冬日的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边,给校园里那几栋崭新的教学楼镀上了一层昏黄的暖色。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枯黄的落叶被风卷着,在水泥地上孤零零地打着旋,划出萧瑟的轨迹。教学楼的走廊里也是黑黢黢的,听不到半点王校长电话里所描述的“热火朝天”的排练声。
整个校园,安静得像一幅被按下了静音键的油画。
“安静,才说明王校长的管理水平高。”林正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能把轰轰烈烈的备战工作,抓得如此波澜不惊,这叫内功。”
小张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看看林正,又看看那安静的校园,脑子里一团浆糊。他觉得这位年轻的副局长,说话总是带着一种他听不太懂的腔调,云山雾罩,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他无法企及的深意。
两人在门卫室做了登记,门卫大爷靠在躺椅上,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含混地应了一声,便按下了开门键。
王校长的办公室在行政楼三楼最东头。他们走在空旷的走廊里,皮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哒、哒、哒”,在楼道间回荡。偶尔有扇窗户没关严,冷风灌进来,吹得墙上那些“优秀教师风采”的照片微微晃动,照片上的人们笑得格外灿烂,与周遭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隐约传出泡茶倒水的声音,还有轻微的嗑瓜子声。
林正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一股混杂着茶叶清香和暖气燥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王校长正优哉游哉地坐在他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手里端着一个紫砂壶,小心地往面前的功夫茶杯里倾倒着琥珀色的茶汤。桌上还摆着一碟瓜子,旁边摊开着一份《清河日报》。这悠闲的画面,与他电话里那个“忙得脚不沾地”的形象,实在是相去甚远。
听到推门声,王校长猛地一抬头,看到林正和颜悦色地站在门口,他脸上的惬意瞬间凝固,手里的紫砂壶一抖,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烫得他“哎哟”一声,差点把壶给扔了。
“哎呀!林……林副局长!您……您怎么来了?”王校长慌忙站起身,一边手忙脚乱地用餐巾纸擦着桌上的水渍,一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您来之前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门口接您啊!”
“王校长太客气了。”林正迈步走了进去,目光在办公室里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听您在电话里说,学校正在全力备战省里的评比,老师们都忙得热火朝天。我跟小张不放心,特地代表县里,也代表我们牵头单位,过来慰问一下,看看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解决的困难。”
他特意加重了“热火朝天”和“慰问”这两个词的读音,语气诚恳,眼神真挚。
王校长的额头上,瞬间就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一边招呼着两人坐下,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是……是啊,正忙着呢!这不……刚开完一个动员会,让老师和同学们都回去消化消化精神,劳逸结合嘛,呵呵,劳逸结合。”
“原来如此。”林正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脸上全是敬佩的神色,“我就说嘛,王校长真是管理有方!如此重大的迎检任务,还能安排得这么井井有条,动静结合,张弛有度。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内里运筹帷幄,高!实在是高啊!”
小张坐在一旁,看着林正一本正经地给王校长戴高帽子,再看看王校长那张涨成了猪肝色的脸,他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这位林副局长,根本不是来慰问的,是来“问罪”的。
王校长被这一通“捧杀”搞得浑身难受,如坐针毡,只能尴尬地干笑着:“林副局长过奖了,过奖了,都是分内工作,分内工作。”
“不,这绝不是过奖。”林正摆了摆手,表情严肃起来,“正因为知道王校长和老师们不容易,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来给您分忧的。”
王校长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强作镇定地问:“林副局长……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省里的评比是头等大事,关系到我们全县的荣誉,绝对不能有半点闪失。”林正的语气恳切得像是在为对方着想,“但乡村教师的培训,也是何县长亲自拍板的硬任务。两头都重要,我们不能因为一件事,耽误了另一件事,更不能给贵校的老师们增加额外的负担。”
王校长连连点头,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以为林正是知难而退,过来找台阶下了。“是是是,林副局长深明大义,体恤我们基层,我代表全校师生感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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