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女声,像是一块在冰泉里浸过的玉,清冷、平滑,不带一丝人类应有的温度,却又有一种奇异的磁性,让人无法生出挂断的念头。
“您好,是林正同志吗?这里是市长办公室。”
林正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不是因为畏惧,而是一种棋手感知到棋盘另一端落下了关键一子的敏锐。
他看了一眼窗外,县城的灯火如繁星铺陈,刚才还觉得亲切的景象,此刻却多了一层遥远的审视感。
“我是林正。请问有什么指示?”他的声音保持着一贯的平静,仿佛接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业务咨询电话。
“指示谈不上,林正同志。”女声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市长注意到了清河县最近的一些动态,特别是教育领域的改革举措和今天发生的舆情事件。他想听听你个人的一些想法。”
听起来是询问,实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口试。没有指定范围,没有参考答案,考官甚至不露面。
林正的脑海中,那张清河县的城区地图瞬间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权力与利益交织的网。他知道,这张网的中心,就在电话的另一头。
“教育是百年大计,我只是做了一些本职工作,谈不上什么想法,更多的是在实践中摸索。”林正开口,话语滴水不漏。他没有急于表现,也没有过分谦卑。
“摸索,是个好词。”女声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回答,“听说,你在推行‘智慧教育’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阻力?”
这个问题,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向了事件的核心。
“任何新生事物的发展,都会伴随着阵痛。有阻力,说明我们的工作触及到了深层次的问题,这恰恰证明了改革的必要性。”林正没有提孙志强一个字,而是将矛盾上升到了普遍规律的层面。
电话那头沉默了大约三秒钟。这三秒,漫长得足以让一个心理素质稍差的人冷汗直流。
小张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看到林正正在打电话,又识趣地缩了回去。他只是觉得,局长接电话时的站姿,比平时汇报工作时还要笔挺。
“那么,关于今天被带走的张涛,以及他背后的人,你有什么看法?”女声再次发问,问题愈发尖锐。
林正的眼帘微微垂下。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题。如何评价自己的对手,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格局。说得轻了,是软弱;说得重了,是得势不饶人。
“我相信组织,相信纪委,会给所有关心这件事的同志和群众一个公平公正的交代。作为一名基层干部,我的职责是解决问题,而不是评价他人。”
他将皮球稳稳地踢回给了“组织”,这是最安全,也最正确的答案。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鼻音,不知是赞许还是不以为然。
“最后一个问题。”女声的语气似乎随意了一些,“林正,你每天在县城上下班,对清河县的城市管理,特别是交通状况,有什么直观感受?”
话题的跳跃毫无征兆,从一场人事风暴,直接切换到了拥堵的街头。
林正却瞬间明白了。前面的问题都是铺垫,这最后一个,才是对方真正想听的。市领导关心的,不仅仅是他处理危机的能力,更是他发现问题、解决发展中新矛盾的能力。
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小时前,桑塔纳被堵在十字路口动弹不得的画面。那些刺耳的鸣笛声,那些烦躁的面孔,那些混乱无序的场景,此刻都化作了最鲜活的素材。
【民心所向】的被动能力,让他对这些场景的记忆,不只是画面,更附着着一种名为“民怨”的情绪。
“感受很深。”林正坦然承认,“清河县这几年经济发展快,车辆保有量激增,但我们的城市管理理念和手段,还停留在过去。路口拥堵、停车困难、占道经营,这些问题,表面上看是交通问题,根子上,是城市精细化管理的缺位。”
他没有抱怨,而是直接切入本质。
“很多人认为,解决拥堵,就是修路、拓宽马路。但以清河县的财政和城市规划来看,大规模的基建不现实,也未必有效。我认为,关键不在于‘堵’,而在于‘疏’。”
“怎么疏?”女声第一次在话语里带上了一丝好奇。
“用数据来疏。”林正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我们现在有人工智能,有大数据。哪个路口在哪个时间段最拥堵,人流车流的潮汐规律是怎样的,公共交通的路线是否合理,这些都可以通过数据分析,得到最优解。用智能信号灯替代固定时长的红绿灯,用算法预测拥堵并提前引导分流,用一个手机App整合所有停车位信息……技术已经成熟,缺的,是敢于尝试的决心和系统性的规划。”
他说完,甚至在心里默默感谢了一下刚才那场大堵车,否则他的回答绝不会如此有血有肉。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与之前不同。林正感觉到,那根无形的线,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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