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龙椅下的血从未干涸,只是换了颜色。当北方的胜利者擦拭刀锋时,南方的山峦正默默吞咽着时代的苦果,并在沉默中孕育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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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四年,六月十三,金陵。
谨身殿里,香炉倾覆,灰烬洒了一地。朱允炆握着剑的手在抖,冰凉的剑锋贴着脖颈,能感觉到皮肤下血液仓皇的流动。他看着殿外隐约的火光,听着越来越近的、属于燕军甲士那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攫住了他。这锦绣牢笼,他终于要彻底挣脱了,以一种最不堪的方式。
“陛下!不可!” 翰林院编修程济扑上来,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中是同样的恐惧,却多了一份求生的执拗,“天下可无臣程济,不可无陛下啊!”
就在这时,老太监王钺,这个在宫中侍奉了三朝、头发都已花白的老人,踉跄着抱来一个蒙尘的红漆木匣。“陛下…太祖…太祖遗命…”他喘息着,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
木匣打开,没有传国玉玺,没有退敌良策。里面是几份空白的度牒,一套粗布僧衣,一把剃刀,些许散碎官银。东西简单得近乎残忍,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朱允炆脑中的混沌。
朱元璋,他那疑心重重、杀伐果断的祖父,在生命的尽头,竟为他想好了这样一条退路。是未卜先知?还是对自家孙儿、对这煌煌朱明未来的深刻悲观?
朱允炆看着那剃刀冰冷的锋刃,又看了看手中象征着天子威严、此刻却无比沉重的宝剑,忽然笑了,笑声凄怆而空洞。他松开手,宝剑“哐当”一声落在金砖地上。
“罢了…罢了…”他喃喃道,伸手拿起剃刀,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寒意。“红尘万丈,不及一袭袈裟…程卿,王钺,替朕…不,替贫僧…落发。”
当冰冷的刀锋贴着头皮划过,一缕缕带着皇家血脉的青丝飘然落地时,朱允炆闭上了眼睛。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同时,也有某种东西随着头发一起,被永久地割断了。皇帝的尊严,中兴的梦想,四书五经里学来的仁政…都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殿外,喊杀声、哭嚎声、兵刃撞击声越来越清晰。他迅速换上那身灰色的僧衣,布料粗糙,磨蹭着娇生惯养的肌肤。这一刻,他不再是建文皇帝,只是一个仓皇求生的逃亡者。
“走!” 程济低喝一声,与王钺一左一右,护着这新出炉的“和尚”,钻入了通往宫外、早已安排好的隐秘通道。身后,那座他曾视若生命的奉天殿,以及整个金陵城,正被燕军的黑色潮水彻底淹没。
奉天殿内,气氛诡异。
朱棣一身征尘未洗的铠甲,大步走入这座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大殿。他没有立刻走向那高高在上的御座,反而在御阶前停步,目光锐利地扫过空荡荡的殿宇,最终定格在御座后方那象征性的、明黄色的帷幕上。
然后,在众多跟随他入殿的、手上还沾着血的将领们惊愕的注视下,这位刚刚踏着无数尸骨攻入帝都的胜利者,竟“噗通”一声,对着那空无一物的帷幕,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父皇!儿臣…儿臣罪该万死!” 他声音洪亮,带着刻意营造出的悲怆与惶恐,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儿臣起兵,实为齐泰、黄子澄等奸佞蒙蔽圣听,祸乱朝纲,构陷亲王!儿臣是为‘靖难’,为清君侧,绝非觊觎神器!今日兵临城下,惊扰父皇在天之灵,实非得已!父皇明鉴啊!”
他重重叩首,额头触碰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番表演,情真意切,姿态做得十足。既是在向天下人解释他起兵的“合法性”,也是在安抚他自己内心深处,那或许存在的、一丝对篡逆之名的恐惧,以及…对那位严厉父亲模糊的敬畏。
演技堪称影帝级。跪在地上的朱棣心里门儿清,这龙椅,今天他坐定了,但样子还得做足。毕竟,吃相不能太难看。
一番“痛心疾首”的忏悔之后,他才在众将的“恳请”下,“勉为其难”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御座。转身,坐下。冰冷的触感从铠甲传入肌肤,一种难以言喻的权力满足感,如同烈酒,瞬间冲刷掉了连日征战的疲惫和方才表演带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心理负担。
他目光扫过殿下,那些跟随他浴血奋战的将领们,眼神狂热;而少数几个被“请”来的、面如死灰的建文旧臣,则浑身颤抖。
“方孝孺呢?” 朱棣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与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他前来,为朕草拟登基诏书。”
这是个姿态。方孝孺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建文朝文臣的领袖,若能令他归顺,无疑能极大减轻新政权的阻力,并为他的统治披上一层“文治”的外衣。
然而,他低估了某些读书人的骨头,有时候,比刀还硬。
方孝孺来了,穿着一身斩衰孝服,披麻戴孝,如同前来吊丧。他走上殿,不跪不拜,只是冷冷地看着御座上的朱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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