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三年秋,毕节卫城浸在浓烈的红与喧嚣的喜气里。赤水河畔的山风也吹不散这铺天盖地的暖色。从城门到镇南侯府,长街两侧的屋檐下,门楣上,树枝间,无处不是翻飞的大红绸缎,如同燃烧的河流,在秋日的晴空下流淌。这红,是周家给黔地的定心丸——镇南侯世子周必贤大婚,迎娶正妻刘青,平妻田震。思南那场风波,被这铺张到极致的喜庆,稳稳地压了下去,更添了几分苗汉交融、周家根基愈加深厚的意味。
侯府门前,石狮子的脖子上也滑稽地系着硕大的红绸花。车马如龙,喧声鼎沸。穿着各色民族服饰的人潮,如同百川归海,涌向这里。汉家的长衫,苗家姑娘叮当作响的银冠和繁复的蜡染百褶裙,彝家汉子厚重的查尔瓦,僰人奇特的头饰,布依妇女精致的刺绣围腰…五色斑斓,交织成一幅黔地少有的盛世图景。空气中弥漫着酸汤鱼特有的发酵酸香、烟熏腊肉的浓郁、黔西北特有的禄水秋白的醇厚,还有新炒葵瓜子的焦香,勾得人馋虫大动。小贩的吆喝,孩童的追逐嬉闹,熟人相遇的寒暄大笑,鼓乐班子卖力的吹打,汇成一股巨大的、充满生机的声浪,撞击着卫城古老的城墙。
府内更是人声鼎沸。正堂之上,巨大的鎏金“囍”字高悬。周起杰一身深紫色云纹锦袍,端坐正中主位,虽已卸甲,鬓边染霜,但眉宇间那股经年沉淀的威势,依旧如山岳般沉稳。他左侧坐着刘瑜,一品贞静夫人的诰命服色衬得她端庄清丽,眼神扫视间,带着惯常的精细与掌控。右侧则是奢香,辅国夫人的礼服华贵雍容,耳后那浅淡的虎斑胎记被发髻半掩,彝家女儿的刚烈气度与多年执掌水西的威仪浑然一体。这三人并坐,便是黔西北权力与秩序的巅峰,无声宣告着周家对这片土地牢不可破的掌控。周必诚一身崭新的武官常服,按刀侍立在父亲身侧,少年锐气已渐渐沉淀为沉稳。周必畅、周念慈、周念瑜等姐妹弟妹,皆衣着光鲜,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气。
“来了!来了!新娘子来啦!” 门外一阵更大的喧哗如潮水般涌入。
一身大红吉服、胸佩大红花的周必贤,在雷振等亲卫簇拥下,当先踏入正堂。他身姿挺拔如松,数日前思南的憔悴虚弱已被此刻的英气勃发所取代,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依旧沉淀着不易察觉的复杂与责任。他身后,两名同样盛装、却风格迥异的新娘,由喜娘搀扶着,踏着红毡款款而入。
左侧新娘,凤冠霞帔,盖头低垂。步履沉静,仪态端方,行走间环佩无声,唯有裙裾拂过地面的轻微窸窣,透着一股浸入骨子里的书卷气和世家底蕴。这是刘青。
右侧新娘,亦是凤冠霞帔,但那盖头下微微晃动的银饰流苏,以及行走时腰肢间隐约透出的活力,却与刘青的沉静截然不同。她步伐稍显轻快,带着苗家女儿特有的山野气息。这是田震。
紧接着,又有四对新人鱼贯而入。新郎皆是周必贤那四名曾陷于思南的亲卫,他们今日同样身着簇新的亲兵服色,脸上带着劫后余生又得成家室的激动与憨厚。新娘则是四位盛装的苗家少女,银饰璀璨,眉眼间带着羞涩与对新生活的憧憬。这四对新人,便是那场风波最终落定的明证,是周家承诺的兑现,更是苗汉融合最鲜活的纽带。
“吉时到——!” 司仪高亢的声音压过满堂喧哗。
“一拜天地——!”
周必贤居中,刘青在左,田震在右,六人齐齐转身,对着门外那方被红绸映亮的青天,深深下拜。动作整齐划一,带着对命运的敬畏与对新生的期许。
“二拜高堂——!”
新人转向主位。周起杰、刘瑜、奢香三人端坐受礼。周起杰目光扫过儿子和两位儿媳,沉稳中带着欣慰。刘瑜看着刘青,眼底深处是姑母的慈爱与托付。奢香的目光则更多落在田震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也有一丝同为异族女子嫁入周家的了然。
“夫妻对拜——!”
周必贤与刘青相对,与田震相对,彼此深深一揖。红盖头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那份从此相连的命运的重量。
礼成!满堂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喝彩。
周必贤接过喜娘递来的缠着红绸的乌木秤杆。他的手很稳,秤杆的尖端,轻轻挑向刘青的盖头。红绸滑落,露出盖头下的容颜。没有浓妆艳抹,只薄施脂粉,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肌肤胜雪,唇若点樱。那份清丽脱俗的气质,如同空谷幽兰骤然绽放于喧闹红尘,瞬间令满堂华彩失色,无数道目光凝固其上,只剩下惊艳的抽气声。周必贤望着她,眼神复杂,有夙愿得偿的悸动,有对她挺身解困的感激,更有沉甸甸的责任。刘青抬眸,与他目光相接,清澈的眼底漾开一丝极淡的、只有他能读懂的笑意与安宁。
秤杆再次抬起,挑向田震的盖头。红绸落下,一张明媚娇艳、充满勃勃生机的脸庞显露出来。不同于刘青的清冷,她眉目飞扬,顾盼生辉,脸颊因激动和羞涩泛着健康的红晕,如同山间最绚烂的映山红。银冠下的眼眸亮晶晶的,大胆地迎向周必贤,也迎向满堂宾客,那份源自山野的爽朗与热情,瞬间点燃了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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