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水河裹着月光的碎银奔流不息,思南官寨的铜鼓声浪撞碎月光,却撞不碎寨外密林里死寂的杀机。竹楼深处,周必贤与刘青刚刚卸下白日回门的喧嚣疲惫,沉入新婚后短暂的酣眠。田震在隔壁厢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上奢香所赠的红玛瑙赤金镯,白日里阿爹田宗鼎酒酣耳热时那句“贤婿日后,要对我思南鼎立相助呀”犹在耳边,已为人妇的她想起这句话不禁暗笑,想到和近日和夫君的那些羞羞之事,因为是在娘家,夫君倒是不能“鼎力”,田大小姐倒是想要涌泉相报的,可惜是在娘家,只好夹紧尾巴做人。
寨墙外,密林深处。
火把的光晕只勉强撕开一小片浓稠的黑暗,映亮几张紧绷如岩石的脸。田大雅,田琛的亲侄,一身沾满泥污的靛蓝短褂,腰间斜插着两柄泛着乌光的牛角弯刀。他蹲踞在一截虬结的树根上,死死盯着远处官寨模糊的轮廓。那里灯火通明,鼓乐喧天,正是他叔父田琛一族覆灭之地,也是他流亡数载、日夜啃噬心肝的仇雠所在。
“雅哥,都探清了!” 一个瘦小精悍的汉子狸猫般滑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毒蛇吐信的嘶嘶声,“姓周的只带了几十亲兵,寨子里大半是咱苗家自己人!那田宗鼎,哼,宴席上喝得舌头都大了,抱着个苗家阿妹亲嘴呢!守卫稀松,正是天赐良机!”
田大雅腮帮子上的肌肉棱子猛地一跳,没吭声。他身后,影影绰绰伏着百十条精壮汉子,大多穿着破旧的苗家服饰,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阴冷剽悍。这些是田琛败亡时侥幸逃脱的死忠,加上他流亡麓川土司刀干孟处时,那位“老丈人”慷慨“借”给他的三百麓川生番刀手。刀干孟的“慷慨”背后,是赤裸裸的野心——搅乱黔地,最好让明廷和周家彻底翻脸,他麓川才好浑水摸鱼,甚至重拾故元旧梦。
“刀呢?” 田大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都磨利了!喂了‘黑线蛇’的毒,见血封喉!”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疤脸汉子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皮囊,里面是成捆的毒箭。“寨子东头水门,守门的是咱旧部,早买通了,只等信号!”
田大雅猛地站起身,黑暗里,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刻骨的仇恨烧成了灰烬。他拔出腰间牛角弯刀,冰冷的刀锋在火把下一晃,划出一道惨白的光弧。
“血债血偿!杀进去!一个不留!”
“嗷——!”
低沉的、压抑已久的野兽般的咆哮瞬间撕裂了林间的死寂。无数黑影从密林、沟壑中暴起,汇成一股裹挟着浓烈腥风的浊流,无声而迅猛地扑向灯火阑珊的思南官寨!他们选择的突破口,正是东面那段临河的寨墙,水流声掩盖了脚步。
寨墙上,两个抱着竹矛打盹的苗兵被惊醒,揉着惺忪睡眼刚探出头,几支淬毒的短弩带着尖啸破空而至!“噗噗”两声闷响,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软软栽倒。黑影如壁虎般攀上湿滑的石墙,绳索飞爪扣住垛口,更多的黑影顺着绳索蜂拥而上。寨墙内侧,那个叫阿牛的守卫,看着潮水般涌入的同族和面目狰狞的麓川生番,脸上血色褪尽,握着刀柄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一个冲在最前的田家死忠嫌他碍事,反手一刀捅进他心窝,将他踹下护城河。
杀戮,猝然降临。
最先遭殃的是靠近东墙的几排竹楼。熟睡中的苗民被破门声和惨叫声惊醒,男人刚抄起柴刀或猎叉,就被乱刀砍翻;女人孩子的哭喊声刚起,便被冰冷的刀锋扼断在喉咙里。火光瞬间从几处燃起,浓烟裹挟着血腥味冲天而起,将原本皎洁的月光染成一片污浊的暗红。
“敌袭——!!!”
凄厉的警哨终于划破夜空,尖锐得刺破耳膜。但这示警来得太迟了。整个官寨东区,已陷入一片鬼哭狼嚎的炼狱。田大雅带着最精锐的一队死士和麓川刀手,目标明确,直扑寨子中心——宣慰使府邸!
奢靡的欢宴气息尚未散尽,田宗鼎正搂着一个侍酒的苗女,醉醺醺地倒在后堂软榻上鼾声如雷。震天的喊杀声和府外骤然爆发的哭嚎将他从酒梦中惊醒。
“怎么回事?!哪个寨子喝醉了闹事?” 他惊怒交加地撑起身,宿醉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
“老爷!不好了!杀…杀进来了!是田大雅!带着好多生番!” 一个心腹家丁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上溅满了不知是谁的血,声音抖得不成调。
“田大雅?!” 田宗鼎的酒瞬间化作一身冷汗,手脚冰凉。他猛地想起这个侄子的狠戾,更想起他背后站着的麓川土司刀干孟!“快!快关府门!顶住!去叫周将军!” 他嘶吼着,连靴子都顾不上穿,赤脚跳下榻,踉跄着去抓挂在墙上的佩刀。刀刚入手,沉重的府门便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
包铁的巨大府门在猛烈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栓处木屑飞溅!府内残余的护卫家丁们面无人色,死死顶住大门,长矛从门缝里胡乱向外捅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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