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哨子,从土墙的缝隙里拼命往里钻。
张汉玉的家,和他怀里那本杂志一样,破旧得只剩下骨架。
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灯芯被捻到了最低,省油,但光也愈发吝啬,只肯照亮桌前这一小片天地。
张汉玉就趴在这片光里,像一头贪婪的困兽。
他的面前,摊着那本从废品站“抢”回来的【外文科技杂志】。
纸页泛黄、发脆,边角已经残破,散发着一股陈旧纸张混合着霉味的气息。
旁边,是一本快要翻烂的《英汉小词典》。
一个字母,一个单词,他像个最耐心的石匠,一点点凿开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Transistor…晶体管。”
他用铅笔头,在旁边一张粗糙的草纸上写下这三个字,笔迹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
这个词,他在那本被烧掉的杂志残页上见过。
现在,他终于知道它叫什么。
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寒风灌了进来,煤油灯的火焰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熄灭。
张国强回来了,他肩上还带着未化的雪粒子,满脸的疲惫被冻得发红。
他脱下那件破旧的棉袄,重重地拍了拍上面的雪,目光扫过屋内,最后定格在儿子身上。
确切地说,是定格在儿子面前那本花花绿绿的“洋书”上。
“你看的这是个啥?”
张国强的声音很沉,带着一天劳作后的沙哑。
张汉玉的笔尖一顿,抬起头。
“爹,我回来了。”
“我问你看的这是个啥!”
张国强走过来,一把夺过那本杂志,粗糙的手指在上面摩挲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全是鬼画符,一个字都认不得。高考就剩几个月了,你不去看你的数理化,看这玩意儿能考上大学?”
他的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火气。
“爹,这个有用。”
张汉-玉站起身,他的身高已经快要追上父亲,但此刻在父亲的怒火面前,他还是显得有些单薄。
“这里面讲的东西,比书本上的……要深。”
“深?”
张国强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讥讽。
“能比让你吃上商品粮还深?能比让你跳出这农门还深?汉玉,你是我张家三代唯一的读书人,全家砸锅卖铁供你,不是让你在这儿看画本的!”
他扬起手里的杂志,作势就要往旁边的灶膛里扔。
“别!”
张汉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死死抓住了父亲的手腕。
他的手在抖。
那不是害怕,是愤怒,是自己的珍宝不被理解的焦急。
“爹,你不能烧!”
“我为啥不能烧?这玩意儿把你的魂都勾走了!我看你就是中了邪!”
张国强的手臂青筋暴起,他想把儿子的手甩开,却发现这个十六岁少年的力气,大得惊人。
父子俩就这样僵持着,昏暗的灯光下,两双眼睛对视着,一双是失望与焦灼,一双是固执与不屈。
“他爹,你这是干啥!”
里屋的门帘被掀开,李秀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薯粥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声音都变了调。
“大半夜的,跟孩子置什么气。”
她快步走过来,把碗往桌上一放,腾出手来,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臂。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张国强看到妻子,火气稍稍降了一些,但还是没松手。
“你看看他!不好好复习,成天抱着这本洋垃圾!这要是考不上,他这辈子咋办?我们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李秀花没理会丈夫的抱怨,她的视线落在儿子消瘦的脸颊上,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汉玉,快松手,别跟你爹犟。”
她的声音很柔,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张汉玉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手里那本被捏得变形的杂志,最终还是慢慢松开了手。
李秀花顺势从丈夫手里把杂志拿了过来,小心地放在桌上,又把那碗粥推到儿子面前。
“快,趁热喝了,都凉了。”
她转身看着张国强,把他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你逼他有什么用?他心里比谁都急。”
“我急?我急他把前途当儿戏!”
张国强也压着嗓子,但怒气未消。
“这村里村外多少人盯着呢!都说咱家要出个大学生,他倒好,不务正业!”
“他咋就不务正业了?你看他这几天,除了吃饭,眼睛离开过书本吗?人都瘦了一圈了,你当娘的心疼,你当爹的就不心疼?”
李秀花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
张国强沉默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儿子,儿子正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喝着粥,灯光在他的头顶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
那宽阔的肩膀,不知何时,似乎又窄了一些。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屋子,蹲在门槛上,点燃了一袋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火星在夜色里一明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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