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船舷时,殷璃的指尖还停在水面上方。
刚才那道若隐若现的纹路已彻底显形——细沙裹着碎贝,竟在浅滩海底铺成三尺宽的路,蜿蜒着往深海延伸。
路面上的字像活物,她盯着最前端那个,不过眨眼工夫,横折就歪成了潮汐的弧度,竖钩则勾出半片药叶的轮廓。
阿璃。喻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克制的紧绷。
他执起玉简的手在月光下泛着青白,那是他惯用的星纹玉,此刻表面浮起细碎的光流,路径在变。
殷璃转身时,船板发出轻响。
喻渊将玉简递来,她便看见玉面投影里,那沙路的轨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原本指向东北的末端突然拐了个弯,与小舟的距离始终保持在半里左右,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走。
它在学你走过的每一步。喻渊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玉简边缘,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动作,然后改写。
殷璃的目光落在他喉结的起伏上。
前世她总笑他遇事太稳,此刻倒觉得这细微的颤抖格外真实。
她伸手按住他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星纹玉传过去:我早该想到的。
船尾突然传来的轻响。
殷璃转头,就见自己挂在船舷的药篓残架正微微发颤。
那是用她初习医道时砍下的竹根编成的,竹节处还留着当年被雷火灼过的焦痕。
此刻残架的竹篾间渗出一点银液,顺着纹路滴入海中。
银液下坠的速度很慢,像被什么力量拽着。
未及丈深,海底沙路突然泛起金光,那些字竟串联成她前世的行迹——药田晨露里采药草的脚印,医尊殿台阶上染着药渍的鞋印,甚至还有她被诬陷时,从刑场踉跄逃向悬崖的歪扭足迹。
这是......喻渊的呼吸扫过她耳后,你当年的每一步。
话音未落,沙路中段地裂开。
新生的轨迹从断裂处窜出,以潮汐脉象特有的螺旋纹为基,绕过所有标注着旧城的星点,直指极南虚海——那是她前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连药经里都只提过一句虚海无药,无医。
它否定了你的终点。喻渊的指尖抵在眉心,这是他情绪翻涌时的习惯,却选择了你的起点。
殷璃望着那新生的轨迹,喉间泛起苦艾香。
她记得前世最后一次站在医尊殿阶前,脚下的青石板也刻着这样的字,只是那时的字是死的,像被冻在冰里的鱼。
此刻沙路上的字却在呼吸,每道笔画都带着她初入医道时的鲜活——那时她蹲在药田里数药草叶脉,被师父敲着竹篓骂笨得像块海石。
夜半时分,海风突然转了方向。
殷璃正给喻渊裹紧披风,忽觉船身一震。
抬眼望去,海底沙路竟如藤蔓般疯长,从四面八方缠向小舟,在周围织成环形的沙墙。
沙粒摩擦的声音像无数人在低语,字们挤在沙墙上,每一张都朝着船心。
喻渊立刻摸向腰间的灵阵盘,指尖刚碰到阵眼,就被殷璃按住。
她的掌心还带着刚才裹披风时的温度:别破。
阿璃,这是困阵。喻渊的眉峰蹙起,沙路在模仿你的医阵,若等它成型......
它不是在模仿。殷璃取下发间檀木簪子,发梢在夜风里散开,它在试错。
簪尖触到船板的瞬间,木屑纷飞。
她刻下二字时,腕间的血珠顺着刻痕渗进去——那是她用本命药息温养了三年的血,连重生时都未干涸。
血字刚凝,整座沙阵突然静止。
所有字同时转向小舟,千万双由笔画构成的,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三息。
沙墙崩落。
沙粒沉入海中时,最后一点金光裹着一截黑岩藤蔓浮出水面。
那藤蔓表面凹凸不平,像被岁月磨过的碑石,却在触到船尾时,突然蜷起末端,勾住了船舷的铜环——像人系缆绳时打的活结。
殷璃望着那截藤蔓,发梢扫过喻渊的下巴。
他的手不知何时覆上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檀木簪子传来:要斩断吗?
殷璃将簪子重新别进发间,月光透过发隙,在簪身刻着的字上流转,它在系缆。
船尾的藤蔓在夜风中轻颤,像在回应什么。
喻渊顺着藤蔓望向深海,那里的夜色比别处更浓,浓得像要滴出墨来。
他正欲开口,却听见殷璃低笑一声,靠在他肩头:睡吧。
明日呢?他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明日?殷璃望着藤蔓缠绕的船尾,眼底浮起前世药庐里那口青铜药钟的影子,明日会有路来牵我们。
海风裹着咸湿的潮气掠过船篷时,藤蔓在船尾轻轻晃了晃。
没有人看见,在它触到铜环的地方,一粒极细的沙正顺着环纹爬动,最终停在字的最后一竖上——那是殷璃刚才用血刻下的。
夜色渐深,藤蔓突然收紧了几分。
船底的青苔被扯得沙沙响,像在应和某种来自深海的召唤。
黎明时分的海雾裹着鱼腥味漫上来时,藤蔓先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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