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璃的眉峰随着那裂响的逼近微微跳动。
她松开搭在船舷的手,指腹在掌心蹭了蹭——方才船木的触感不对劲,像有层若有若无的膜,把她的体温都吸走了。
阿渊,她侧身时发梢扫过喻渊肩头,你船桨握得可紧?
喻渊一怔,低头看自己攥着木桨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试着松了松,木桨竟像被什么轻轻托住,悬在离海面三寸的地方,纹丝不动。船......自己在走。他声音发沉,另一只手摸向腰间玉牌——那是他们出海前新刻的方位符,此刻符纹正泛着幽蓝的光,箭头却诡异地打了个旋儿,指向船底。
殷璃突然俯身,耳尖几乎贴上潮湿的甲板。
海的顺着木纹钻进耳道,不再是记忆中单调的潮涌,而是成了某种有韵律的震颤。
像她前世在药谷替老谷主诊脉时,摸到的那种混沌中藏着秩序的脉息——可那是人的脉,此刻分明是海的。
诊断她直起身子时眼底泛起锐光,像医者搭在病者腕上的手,在摸哪里堵了,哪里虚了。
喻渊忽然从袖中取出片半透明玉简。
这是他专为记录今日异象备的,可指尖刚触到简身,便像被冰锥扎了一下。冷得反常。他皱着眉翻转玉简,却见原本空白的玉面浮起淡金色的字,笔画歪歪扭扭,像孩童初学写字:梦止于醒,医生于觉。
梦......殷璃重复这两个字,喉间突然发紧。
前世她被新医监府定罪时,罪名里就有以梦乱医——他们说她用香引魂入梦者的术法是妖道,却不知那是她穷尽十年才参透的,让医者与病者心意相通的法子。
此刻海面上那层吞噬声音的静,倒像把她所有被禁的术法都了进去,再吐出来时,成了更鲜活的东西。
海不再做梦了。喻渊低声道,目光掠过平静如镜的海面,它开始想。
黎明来得静悄悄的。
第一缕日光漫过船舷时,殷璃正盯着自己倒映在海面的影子——那影子的发梢竟泛着细碎的光,像沾了星子。
她伸手去捞,指尖刚触到水面,整片海突然亮了起来。
万千光点从海底浮升,小如萤火,大若鸽卵,却不是她见过的任何荧光生物。
它们在水面上缓缓排布,竟成了幅流动的图——是人体经脉图。
手太阴肺经的走向随着洋流微微起伏,足少阴肾经的节点随着浪头明灭,连某处瘀滞的暗点,都与她前日在医馆见过的,三十六城那位中风医监的脉象分毫不差。
这是......她指尖发麻,那是前世施梦诊术时才会有的触感。
从前她要燃三柱安息香,用银针挑破病者指尖血引魂,如今这海却连香灰都不用,单凭自己的,就把病者的症结摊开在天地间。
它连梦都不需要了。她忽然笑出声,眼尾的泪痣跟着颤动,前世我求着让医道活过来,如今它自己站起来了。
正午的日头正毒时,远处传来魂舟特有的嗡鸣。
殷璃抬头,便见三艘绘着玄鸟纹的乌木船破云而来,船头站着的人腰间悬着银铃——是新医监府的梦引使。
为首的使者甩了甩袖中铜铃,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傲慢:好个私渡极渊的胆子!
医道神谕向来由梦阵传达,尔等竟敢......
话没说完,海面突然掀起无声的浪。
所有光点刹那间转向魂舟,像亿万双眼睛同时睁开。
为首的使者脚步踉跄,突然捂住心口——他毕生研习的《太素梦经》在脑海里翻涌,可那些奉为圭臬的医理,此刻竟成了千疮百孔的破网。冲脉主气?他喃喃自语,可冲脉起于胞中,若病者无胞宫......
督脉为阳海?第二个使者突然尖叫,那阴寒体质者的督脉明明......
三艘魂舟同时发出的裂响。
殷璃看见船底渗出细密的裂痕,像被谁用银针精准扎了三十六处死穴。
最后一刻,为首的使者望着下沉的船,忽然笑了:原来我才是病着的那个......
海水吞没魂舟时,喻渊握紧了殷璃的手。
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指缝传来,带着点发烫的燥——那是她要施术的前兆。
阿璃?他轻声唤。
殷璃没有说话。
她从怀中取出只半尺长的竹管——管身已经褪了色,却还留着她前世刻的二字。
她咬破唇,一滴血珠坠进管口,又缓缓将竹管倾倒向海。
海风掀起她的衣角,竹管里的血滴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血珠悬在竹管与海面之间的刹那,殷璃的指尖先有了反应。
那是种类似于银针入穴的麻痒,从指腹窜上手臂,又顺着血脉直抵心尖——像有双无形的手,正顺着她的经络往上攀爬,每过一处便掀起一阵滚烫的共鸣。
阿璃!喻渊的手掌突然收紧,他的拇指重重压在她腕间的太渊穴上,海在吸你的气。
殷璃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连带着衣袂上的药草纹都变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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