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队带回的消息像块淬了冰的巨石,砸进星火谷表面平静的湖里,连傍晚的风都裹着股化不开的沉郁。往日里这个时辰,谷中该飘着灶房的炊烟,混着孩子们在溪边嬉闹的声音,可今夜只有议事棚的油灯亮得扎眼——那是个用粗陶罐改的灯,灯芯搓了三股棉线,烧得有些歪斜,昏黄的光在棚壁的茅草上晃来晃去,把棚内几张凝重的脸,拉得忽长忽短。
议事棚的木梁是上次修栅栏剩下的,还留着斧凿的深痕,棚角堆着半袋晒干的艾草,是林晚白天刚整理好的,混着油灯的烟味,飘出淡淡的苦气。老村长林大山坐在最外侧的木凳上,手里攥着杆磨得发亮的旱烟袋,烟锅早就凉了,他却没察觉,只反复用烟杆在凳腿上磕着,“笃笃”的声响在沉默里格外刺耳。他抬起布满皱纹的脸,声音里裹着绝望的颤抖:“官兵败退,匪患四起……俺活了六十年,从光绪爷那会儿就没见过这么乱的世道,这是真要天塌下来了啊!”
坐在他旁边的李老里正,脸白得像张浸了水的纸,手里攥着块皱巴巴的蓝布巾——那是他夭折的孙子生前用的,此刻被他揉得边缘起了毛。他盯着棚内结着泥痂的地面,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却字字砸在人心上:“连驿站都被毁了……那可是官家管的地方,驿站的兵都护不住自己,咱们这巴掌大的谷,能挡得住啥?”话没说完,他就低下头,肩膀轻轻抖起来,蓝布巾上洇出一块深色的湿痕,在灯光下格外扎眼。
恐慌像棚外的雾气,悄无声息地往每个人心里钻。赵铁柱站在棚中央,手里还攥着那把从匪徒身上缴来的短刀,刀鞘是用鹿皮缝的,早被他攥得发皱。往日里他最是爱说爱笑,此刻却皱着眉,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一句话也不说——他总想起在废弃驿站看到的景象:有具孩子的尸骨还没手掌大,蜷缩在墙角,手里还攥着半块发霉的饼,那画面一闭眼就晃在眼前。王莽靠在棚柱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木矛,矛尖是用硬木削的,还留着打磨的痕迹,他时不时往谢景珩那边瞟,眼底满是“等个主意”的急切。
就在这沉得能拧出水的沉默里,谢景珩突然动了。他原本坐在桌案旁,左手搭在铺开的粗麻地图上,右手捏着根炭笔,此刻他用右手撑着桌沿,慢慢站起身——左臂的伤还没完全好,抬臂时袖口往下滑了点,露出手腕上没消的淡青色淤青。他走到地图前,指尖先在标注“星火谷”的朱砂圈上顿了顿,才开口,声音清冷得像滴在冰面上的水,一下子戳破了棚内的慌乱:“乱世,即是危局,亦含机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他身上。灯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没什么波澜,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冷静。“外界越乱,咱们这处能种粮、能遮风的山谷,就越显得金贵。”他的指尖在地图上滑动,从星火谷划向东南的山隘,再往北约摸的位置停住——那里还没标注,只有道浅浅的炭痕,“黑虎只是头饿狼,可等北边的乱兵、别处的匪帮知道有这么个好地方,来的就不是一群狼,是一群要吞掉咱们的虎。”
林晚坐在桌案另一侧,手里拿着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用小刀刻着谷里的存粮数:“粟米三十斤,土豆五十斤,野菜干二十斤”,是她下午和张老农一起算的,够全谷人吃两个月。听到谢景珩的话,她抬起头,眉头轻轻蹙了下,却没打断——她逃荒时见过流民潮,那些人被“活下去”的念头推着,连树皮都抢,若是知道星火谷有粮,定然会拼命来抢。
“所以,咱们不能再存侥幸心,以为守住谷口就够了。”谢景珩的声音沉了些,指尖在地图上点出三个清晰的落点,“第一,粮秣为基。”他点的第一个落点是河谷两岸,“现在的菜地只够二十人吃,得扩三倍,把溪边那片荒滩开出来,还有北坡的缓地,能种粟米和土豆——粟米耐旱,土豆埋得深,就算下霜也冻不坏。”
他转头看向坐在角落的张老农——张老农种了一辈子地,逃荒前还是村里的农把式。张老农赶紧放下旱烟袋,枯瘦的手在膝上擦了擦,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俺懂!粟米要先泡种子,泡三天再种,土豆得切成块,每块带个芽眼!俺明天一早就带人去翻地,保证不让苗渴着!”谢景珩点了点头:“就劳烦张伯管耕种,每天记着谁种了多少、浇了多少水,晚上跟林姑娘对账,别让人偷懒。”张老农重重应道:“俺记下了!”
“渔猎和采集也得定规矩。”谢景珩又看向阿力——阿力是谷里最会捕鱼的,今天下午还从溪边捕了两条斤重的草鱼。阿力刚从溪边回来,裤脚还湿着,听到点名赶紧站直:“谢先生吩咐!”“你带两个人,每天早上出去捕鱼,用大网捞,捞回来的鱼除了当天吃的,剩下的都让李婶腌了;下午换拨人去后山采野菜,只采认识的,像蒲公英、荠菜,采回来的交给李婶分拣,能晒的晒干,全进粮窖——粮窖钥匙让林姑娘管,谁也不能私拿。”阿力攥紧手里的渔网绳,大声应道:“放心!俺肯定看紧了,一根鱼骨头都不会私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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