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撕开夜幕,将乌洛苏染成一片金红。昨日的血腥与死寂被喧嚣的人声、牛羊的叫声和铁器的铿锵取代,尽管废墟和焦痕依旧刺眼,但那股顽强的、从灰烬中挣扎求生的力量,如同春草般在每一顶重新支起的帐篷、每一张劫后余生的脸上萌发。
中央空地上,昨夜激战的痕迹已被粗略清理,唯独留下那片新垒起的坟茔——那里埋葬着乌洛苏战死的男儿,以及……阿槿。坟前没有墓碑,只有一块从死亡之海带出的、暗红色的奇异石头,被林晚亲手立在阿槿的坟头。石头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是那个沉默忠勇的姑娘最后凝望这个世界的眼睛。
林晚站在坟前,静默良久。晨风撩起她未完全束起的发丝,拂过苍白但平静的面容。谢景珩无声地走到她身边,将一件厚重的狼皮披风轻轻披在她肩上,顺势握住了她微凉的手。两人都未说话,只是并肩而立,用这种无声的陪伴,向逝者致意,也汲取彼此的力量。
远处,阿尔斯楞正与黑鹰骑的将领们清点战果、安置俘虏、分配缴获的物资。他的声音洪亮有力,指挥若定,迅速将胜利后的繁杂事务梳理得井井有条。偶尔,他的目光会越过忙碌的人群,投向坟茔边那对并肩而立的身影,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有欣赏,有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巴特尔带着幸存的族人,开始清理自家帐篷,将染血的毡毯换下,修补破损的支架。他的妻子塔娜和女儿卓玛,还有几个老妇人,已经架起大锅,用刚刚夺回来的羊肉和奶砖,熬煮着浓香的肉粥,分发给所有参与战斗和重建的人。食物的香气混合着烟火气,是劫难过后最温暖、最真实的抚慰。
谢景珩侧过头,低声道:“阿尔斯楞此人,果决、善战,且胸怀不限于草原一隅。能与他结盟,对我们西线局面至关重要。”
林晚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阿槿坟前的石头:“他想要的,不止是击败苍狼部。我看得出来,他对新稷的理念……有好奇,甚至有隐约的认同,但更多的是审慎和观望。草原的规则是弱肉强食,我们的路对他们而言,太陌生,也太‘柔软’了。”
“所以我们需要一场更正式的、公开的盟誓。”谢景珩道,“不仅要巩固与白鹿部的联盟,更要借此机会,将我们的主张,以草原人能理解的方式,传递出去。阿尔斯楞提到的那达慕大会,是个好机会。”
林晚点了点头,收回目光,看向谢景珩:“你的伤,真的不要紧?昨夜又动了武……”
谢景珩握紧她的手,掌心温热:“皮外伤,顾先生的药很好。倒是你,脸色还是不好。青羽说,老萨满给的药要连服三日,你需按时喝。”
语气不容置疑,带着武将特有的强硬关切。林晚心中一暖,顺从地点了点头。两人之间这种经历过生死离别后,愈发深厚自然的默契与关怀,无需过多言语。
这时,阿尔斯楞处理完手头事务,大步朝他们走来。他卸下了部分甲胄,只穿着贴身的黑色劲装,更显肩宽背阔,步履间带着草原头人特有的雄健与威严。
“执政官,谢大都督。”阿尔斯楞在几步外停下,目光扫过两人紧握的手,脸上露出爽朗的笑意,“看来昨夜虽然凶险,倒也没伤了二位的伉俪情深。长生天保佑。”
林晚脸颊微热,松开手,恢复了执政官的从容:“首领说笑了。还要再次感谢首领及时援手,以及黑鹰骑的勇猛奋战。”
阿尔斯楞摆摆手:“盟友之间,不必客气。我已命人将哈森的人头和部分缴获的苍狼部旗帜,快马送回王庭,并传令各部,三日后,在白鹿部夏季牧场召开那达慕大会,庆贺此次大胜,并商讨西凉各部未来走向。届时,我会正式宣布白鹿部与新稷的盟约。”
他顿了顿,看向林晚和谢景珩,语气郑重:“不过,在那之前,关于盟约的具体内容,我们三方需要先达成一致。有些话,在万众瞩目之下说,不如关起门来先讲清楚。”
这是要进入实质性的谈判了。林晚和谢景珩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郑重。
“正有此意。”林晚道,“请。”
三人来到巴特尔家最大、也是目前唯一完好的帐篷。巴特尔亲自守在外面,禁止任何人打扰。帐篷内,铺着干净的地毯,中间摆着一张矮几,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奶茶和奶食。
三人盘膝坐下。气氛与昨夜初次见面时不同,少了几分试探,多了几分务实。
阿尔斯楞率先开口,开门见山:“执政官昨夜所言新稷理念,我思之良久。公平、共和、民本……这些词很美,但草原有草原的生存法则。千百年来,我们依靠强健的体魄、锋利的刀箭、对首领的忠诚和对长生天的敬畏,才在这片严酷的土地上生存繁衍。骤然改变,恐非易事,也未必是福。”
他说的很直白,也很现实。林晚早有准备,不疾不徐地回应:“首领所言极是。新稷从不认为自己的路是唯一正确的路,更不会强求他人遵循。我们提供的,是一种可能性,一种在弱肉强食之外,依靠智慧、协作与制度,同样能让族群强大、让个体有尊严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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