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的身影像一滴墨汁,融入门外无边的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院子里只剩下呼啸的北风,刮得那扇破旧的院门吱呀作响,像是厉鬼的嘲笑。
阿青僵立在堂屋中央,手里紧紧攥着那包带着陌生人体温的金疮药和那张叠成三角、触手冰凉的符纸。她的目光在草堆上气息奄奄的爹和里屋床上无声无息的娘之间来回移动,脑子里乱得像一团被野猫抓过的麻线。
跑?往哪里跑?爹伤成这样,连动一下都困难;娘更是缠绵病榻,气息微弱。她一个十三岁的丫头,怎么带着两个几乎无法行动的人,穿过这漆黑的夜,躲过可能遍布街巷的搜捕,去到三里外的乱坟岗?
不跑?老兵的话像淬了毒的钉子钉在她心上——“保安团肯定在到处搜捕!你这里,不能再待了!” 爹是挣脱水牢跑出来的,这意味着什么,她就算年纪小,也隐约明白。留在这里,就是等死。不仅爹会死,她和娘也难逃牵连。
冰冷的绝望像潮水,一波一波冲击着她稚嫩的心防。她甚至能想象出,下一刻院门就被粗暴踹开,三角眼带着团丁冲进来,将爹重新抓走,或许还会把她和娘也一起……
不!不能这样!
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尖叫起来。爹拼了命逃回来,不是为了再次被抓走的!娘还活着,这个家还没散!
她猛地蹲下身,颤抖着手解开爹后背那已经被血浸透的简陋包扎。伤口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更加狰狞可怖。她咬紧牙关,用老兵给的金疮药重新仔细敷上。药粉是灰褐色的,带着一股刺鼻的辛辣气味,接触到翻卷的皮肉时,昏迷中的陈渡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痛苦的呻吟。
“爹……忍一忍……马上就好……”阿青一边快速包扎,一边低声安抚,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混合着爹背上的血污,一片狼藉。
包扎好伤口,她看着爹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的样子,心沉到了谷底。这样的状态,根本不可能长途跋涉。
她站起身,冲进里屋,扑到秀姑床前。
“娘!娘!你醒醒!我们能说话吗?”她用力摇晃着秀姑瘦削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急切。
秀姑被她摇得微微睁开了眼睛,眼神依旧浑浊茫然,嘴唇动了动,只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啊……呃……”
阿青看着她这副样子,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娘别说走路,连清醒地理解现状都做不到。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娘的床沿,巨大的无助感几乎将她吞噬。窗外,风声更紧了,像是催命的号角。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屋子,落在墙角那个旧木箱上。那里放着爹的弓和箭簇,还有……她之前准备好的那个逃难包袱。
包袱!
她像是抓住了什么,猛地爬起来,冲到墙角,费力地拖出那个沉重的包袱。打开,里面是几件旧衣服,一小袋米,一小包盐,火石火镰……还有,那几块所剩无几的银元。
这些东西,是她按照爹之前的吩咐准备的,是为了应付“万一”。现在,这个“万一”真的来了。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草堆上的爹和床上的娘。一个重伤,一个垂危。凭她自己,绝无可能同时带走两个人。
必须做出选择。
这个念头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进她的心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丢下爹?不可能!爹是为了这个家才变成这样的!
丢下娘?更不可能!娘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可是……如果都不丢下,结果可能就是三个人一起死。
时间在死寂中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阿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她却感觉不到疼。
突然,草堆上的陈渡又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阿青扑过去,握住爹冰冷的手:“爹!爹!”
陈渡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没有焦点,但他似乎感应到了女儿的存在,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嚅动着,发出几个几乎听不见的音节:“……走……带……你娘……走……”
说完,他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仿佛刚才那句话,耗尽了他残存的全部力气。
阿青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爹……让她带着娘走?那他呢?他打算留下来?留下来等死?
不!不行!
她看着爹那张因为痛苦和虚弱而扭曲的脸,看着他那身破烂染血的衣衫,想起他平日里沉默却坚实的背影,想起他被带走时那决绝的眼神……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悲伤、愤怒和不甘的力量,猛地从她瘦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她不能丢下爹!无论如何都不能!
她站起身,眼神里褪去了慌乱和迷茫,只剩下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冰冷的决绝。
她迅速行动起来。她将包袱里的米和盐分成两份,一份重新包好,另一份很少的量单独放在一边。她把那几块银元贴身藏好。然后,她走到灶间,将水缸里剩下的水全部灌进一个破旧的竹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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