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他再临紫兰殿时，暮色四合，宫灯初上。
但见云芷儿独自坐在窗边的绣墩上，身影被烛光拉得细长。
借着跳跃的烛光细看，她脸颊似乎比前几日时丰润了些，不再瘦得脱形。
他进殿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径直走进内室：“脱。”
云芷儿吓得脸色煞白，指尖揪紧衣带：“嫔妾不知哪里惹了陛下不快，若是举止不当，或是言语有失，嫔妾一定改......”
慕无宸这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遂放缓声音道：“朕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她怔怔望着他，没想到他竟知晓自己身上带伤。
犹豫片刻，这才怯怯解开衣带。
素白寝衣顺着肩头滑落，露出细密红点的脊背。
他只觉心头一紧，这针细如牛毛，若非反复施刑，断不会留下这般明显的痕迹。
“过来。”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疼惜。
执起她冰凉的小手仔细端详，见除了指甲缝里凝结的淤血，食指与中指凹陷处也布满密密的青紫针眼，分明是长期受针刑所致。
“淑昭容对你用刑了？”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云芷儿垂首不语，贝齿将下唇咬得发白。
她既怕惹怒淑昭容遭来更狠毒的报复，又不敢笃定帝王会为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才人做主，终是选择将委屈咽回肚里。
慕无宸见她这般隐忍情状，眼底掠过凛冽寒光。
他替她拢好衣衫，将人抱到腿上，从桌上拿起玉肌膏。
云芷儿慌忙伸手：“不劳陛下亲自动手，嫔妾自己来便可。”
“你看得见后背的伤？”
他说着，指尖已蘸了莹白的药膏，动作轻柔地涂抹在她肩头的伤痕上。
待将所有伤痕都涂抹妥当，他扬声道：“传淑昭容。”
怀中的云芷儿听到这个名字明显一颤，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
慕无宸察觉她的恐惧，宽厚的手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将人往怀里又揽紧几分。
内殿烛火噼啪作响，淑昭容扶着宫女的手袅袅娜娜进来，珠翠摇曳生姿。
见到云芷儿坐在帝王膝上，脸色骤变。
“臣妾给陛下请安。”
她强撑着行礼，眼角瞥见案上那盒熟悉的玉肌膏，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这般晚召见臣妾，不知所谓何事。”
“听说你近来发明了新刑罚？”
慕无宸执起云芷儿的手，将那些细密针痕展现在她眼前：“用绣花针扎人，倒是别致。”
淑昭容踉跄着后退两步，珠钗乱颤：“陛下明鉴！定是云才人蓄意诬陷臣妾！臣妾愿与她当面对质！”
“还敢狡辩？”慕无宸见她死不认账还反咬一口，只觉得这般哗众取宠实在可笑。
淑昭容被他冷冽的目光一扫，顿时缩着脖子不敢再出声。
他见殿内鸦雀无声，这才缓缓开口：“既然你无话可说，那朕便来问问苦主。”
目光转向云芷儿：“云才人觉得该如何处置？”
云芷儿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杏眸圆睁：“我......嫔妾也能处置她？
见她这般懵懂反应，慕无宸眼底掠过笑意，颔首道：“自然由你定夺。”
“那......”云芷儿怯生生望了眼面色铁青的淑昭容，“请陛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也每日受针刑。”
淑昭容原以为云芷儿定会故作大度，假惺惺地求情以博个贤良名声。
岂料听完处置方法后顿时尖叫出声，精心描画的眉眼都扭曲起来：
“平日装得弱不禁风，没想到骨子里竟如此恶毒！用这般狠毒的手段来报复本宫。”
她指着云芷儿的手指都在发抖：“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云芷儿说完见慕无宸久久不语，以为是自己说得太重，忙又软声道：
“若这样不行，那别让她与嫔妾同住一宫便是。将她关起来禁足，免得淑昭容又出来乱咬人。”
淑昭容被她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这贱人竟敢将她比作畜生！
慕无宸听着这番处置，倒是觉得新鲜有趣。
他原以为她会像那些惯会做表面功夫的妃嫔般，假意求情彰显大度，没想到她竟这般直抒胸臆，处置方法还颇有章法，倒让他刮目相看。
于是颔首道：“那就照云才人说的办。褫夺封号，关进冷宫非召不得出。”
“每日施以针刑，太医随时候着，注意分寸，别叫人死了。”
说罢挥了挥手：“带下去。”
待侍卫将哭闹的淑昭容连拖带拽地拉出殿外，那凄厉的哭喊声渐渐远去，慕无宸才从绵长的回忆中缓缓回过神来。
他望着窗外摇曳的花影，不知不觉竟想起了这许多陈年旧事。
如今想来，那时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小才人，与现在敢拿吃剩的酥酪搪塞他的模样，当真恍如隔世。
他不禁在心底暗叹：这小骗子，从前装得那般乖巧顺从。
或许现在这般鲜活灵动的模样，时而狡黠时而任性，才是她真正的性子。
而他也十分欢喜她愿以真性情相对。
这般想着，便觉得该再纵着她些。
左右这深宫里能让他这般喜欢的，也就这么一个可心人儿。
慕无宸提笔蘸墨，在明黄绢帛上挥毫写下旨意：赐紫兰殿小厨房，专司云充仪膳食，一应份例按妃位供给。
写罢笔锋微顿，脑海中浮现出她捧着酥酪时那副理直气壮说着“慢火炖了两个时辰”的小模样，便又添了句——
以后别再拿甜得发腻的御膳房点心来敷衍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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