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里弥漫着刺鼻的染料味、血腥味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林红缨那句“都解决了?”像块冰冷的石头砸在黏稠的空气里。她红衣染血,白蜡杆滴着粘稠的血珠,目光扫过狼藉的现场,最后落在被翠儿紧紧抓着胳膊、浑身染着蓝绿斑驳的王大柱身上。
王大柱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肩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看着林红缨那双寒冰似的眼睛,点了点头,声音嘶哑:“角门…摸了五个进来…放倒了三个,跑了两个…柳莺儿…她…差点害了翠儿…” 他话没说完,但眼神里的愤怒和指向角门的手势,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红缨眉头狠狠一拧,眼中厉色更浓。柳莺儿!又是她!
“三太太!”一个护院头目气喘吁吁地从前院跑来,脸上带着血污和兴奋,“大门守住了!土匪折了十几号人,剩下被打散了!撵进山里了!咱们…咱们伤了七八个兄弟,没折人!” 这战果,在林红缨的指挥和重赏之下,堪称辉煌。
林红缨紧绷的下颌线这才微微松弛了一丝。她没说话,目光再次落到那口倒扣的染缸上,缸下只露出一只抽搐的脚。又看看那个被深绿色染料糊了一身、还在微弱呻吟的“绿巨人”土匪,再看看地上那个被王大柱木棍扎了腰、疼得直抽气的家伙。
“拖走!捆结实了!”林红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撬开嘴!问清楚是谁的人!跟柳莺儿什么勾连!” 她没提染坊的损失,也没看那几架沾满染料的织机,仿佛那些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
护院们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将还能喘气的土匪拖死狗一样拽了出去。染坊里只剩下王大柱、翠儿、狗剩、张婶她们,以及一地狼藉和刺鼻的味道。
“相公!相公你受伤了!”翠儿这时才看清王大柱肩膀衣服被划开的口子和渗出的血迹,小脸瞬间又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忙脚乱地想用袖子去捂。
“皮外伤,不碍事。”王大柱按住她的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几架沉默的织机。飞轮上溅满了靛蓝和深绿的染料,绳索湿漉漉地耷拉着,牛筋弹簧也被泡得发软…他的心在滴血。
“狗剩,去灶房弄点热水和干净布来!再找点金疮药!”王大柱吩咐道,又看向张婶她们,“张婶,你们也受惊了,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明天再说。” 他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
张婶几人看着染缸下那滩恐怖的靛蓝和挣扎的痕迹,又看看狼狈不堪的王大柱,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互相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染坊。
很快,前院的喧嚣也渐渐平息。护院们在打扫战场,包扎伤员。周婉娘铁青着脸,指挥着心腹清点损失,安抚惊魂未定的下人。整个王家大宅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劫后氛围中。
王大柱在狗剩的帮助下,简单清洗了伤口,敷上金疮药,用干净布条包扎好。翠儿一直守在他身边,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大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翠儿,你怎么跑染坊来了?多危险!”王大柱看着小姑娘惨白的脸,又是心疼又是后怕。
“我…我听见外面喊杀声…又听见柳姐姐尖叫…怕…怕相公出事…”翠儿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都怪我…要不是我…相公也不会差点…”
“不怪你!”王大柱赶紧打断她,笨拙地用手背擦掉她脸上的泪珠,“是那帮土匪该死!是柳莺儿那女人心肠歹毒!” 想到柳莺儿最后祸水东引的那声尖叫,王大柱就恨得牙痒痒。
“柳姐姐…她为什么要那样…”翠儿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不解和难过。她心思单纯,实在想不通平日里笑语嫣然的二太太,为何会如此。
“人心隔肚皮。”王大柱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他看着翠儿哭红的眼睛,心里那点憋屈和怒火,竟奇迹般地消散了不少。他拿出怀里那对翠儿送他的、被汗水浸得有点发软的桂花糕,掰开一半递给她:“喏,压压惊。你做的,好吃。”
翠儿看着那半块卖相不佳的糕点,又看看王大柱认真的脸,破涕为笑,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昏黄的油灯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染坊的狼藉中,竟透出几分相依为命的暖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王家大宅的气氛依旧凝重。周婉娘的书房里,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
周婉娘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脸色比窗外的晨光还要冷。她面前摊着几本账册,但她的目光却落在站在书案前的林红缨和王大柱身上。
林红缨已经换了身干净利落的红衣,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和挥之不去的煞气。王大柱肩膀裹着布条,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还算镇定。
“咱们的新织机图纸丢了!怕是会传到李记。”周婉娘说道。
她不再看林红缨和王大柱,目光落回账册上,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分析局势:“李记得了图纸,必会倾尽全力仿造。他们的底子厚,工匠多,用不了几个月,甚至更快,‘勤牛布’便不再是王家独有。到时,价格战,原料战,甚至…官面上的打压,都会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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