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张建国推着那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出门时,眉头还习惯性地锁着。昨夜儿子那些东拼西凑的话,像几颗小石子在他心里硌着,不上不下。
淬火?回火?统筹安排?小托架?
这些词从一个半大孩子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可不知怎的,那几句“瞎琢磨”的话,偏偏就戳中了他日常干活时那几个最别扭、最窝火的地方。
一路蹬车到了娄氏轧钢厂,巨大的厂房映入眼帘,机器的轰鸣声和锻打金属的撞击声扑面而来,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机油和铁锈味道。停好车,换上油腻的工装,走进嘈杂的车间,那股子熟悉的烦躁感又回来了。
眼看就要开始一天的工作,那批新领的克丝钳像根刺一样梗在他心里。他拿起一把新的,掂了掂,钢口看着还行,可一想到可能使点劲就崩口,还得写报告去换,他就一阵憋闷。
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车间里,技术最好的刘师傅正蹲在地上,叼着烟卷,琢磨着一个卡死的轴承。刘师傅快五十了,是个老八级钳工,经验丰富,就是脾气有点倔,等闲人瞧不上。
张建国犹豫了一下。拿着儿子的话去问刘师傅?怕不是要挨顿呲儿?可不说吧,心里又痒痒。
他磨蹭着走过去,蹲在刘师傅旁边,递过去一根经济烟。
刘师傅抬眼皮瞅了他一眼,没接,哼了一声:“有事说事,少来这套。”
张建国讪讪地把烟收回来,自己也没点,搓了搓手,压低声音:“师傅,跟您打听个事儿……就那新来的克丝钳,老崩口,您说……是不是淬火的时候,哪道工序没弄妥帖?比如……回火没回透?”
刘师傅斜了他一眼,吐出口烟圈:“你小子什么时候琢磨起热处理了?厂里热处理车间那帮大爷,是你我能指责的?”
“不是不是,”张建国连忙摆手,把锅推出去,“我就是……听家里小子瞎咧咧,他说听他同学叔叔是打铁的,提过一嘴,说这东西烧红了打完,不能立马激得太狠,得……得匀着劲儿来?我也听不懂,就顺嘴一问。”
他把话说得含糊其辞,来源推得远远的,姿态放得低低的。
刘师傅本来一脸不屑,听到“不能立马激得太狠”、“匀着劲儿来”这几个字,夹烟的手指顿了一下。他干了一辈子钳工,跟钢铁打了一辈子交道,有些经验是刻在骨头里的。他只是没往这方面细想,或者说,习惯了现状,懒得多事。
他眯着眼,又吸了口烟,没说话,起身走到工具柜旁,拿起一把崩了口的新钳子,用手指弹了弹断口,仔细看了看晶相——虽然粗糙,但能看出些门道。
“瞎猫碰上死耗子……”刘师傅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张建国儿子,还是说他自己。他扔下废钳子,背着手走了,没再搭理张建国。
张建国碰了一鼻子灰,自嘲地摇摇头,心说自己真是魔怔了,居然把小孩话当真。他甩开念头,抄起工具开始干活。
然而,快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张建国正忙着拆卸一个大型齿轮组,累得满头大汗,腰酸背痛,又想起了儿子那个“做个小托架”或者“换个拆卸顺序”的“瞎想”。他看着沉重的齿轮和别扭的发力位置,鬼使神差地,去找来一根废弃的粗铁棍和几块废料。
他也没想大改,就是依着模糊的印象,用现场工具胡乱弯折敲打了几下,做了个极其简陋的、能临时卡住齿轮下方齿牙的叉状支撑,又试着调整了一下拆卸螺丝的顺序。
几个相邻工位的工友看着他的古怪举动,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老张,鼓捣啥呢?”
“瞎弄,省点力气。”张建国含糊应着。
当他再次发力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那个简陋的支撑件竟然真的吃住了部分重量,让他拆卸上方螺栓时省力不少!虽然改动微小,但那种发力顺畅、不用别着劲的感觉,对于每天重复高强度劳动的工人来说,体验提升是显而易见的!
“嘿!有点意思啊!”旁边一个年轻工友看出了门道。
下午上班时,更让张建国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刘师傅居然主动溜达过来,扔给他两把新钳子,语气还是那么冲,话却变了:“喏,刚去找热处理那帮人吵了一架,逼着他们把这批新出的钳子回火时间加长了一刻钟。你试试还脆不脆!”
张建国将信将疑地拿过新钳子,找了一根粗钢丝,用力一掐——钢丝应声而断,钳口完好无损!他又加了把力,反复试了几次,钳口依旧坚韧!
虽然这改进可能只是杯水车薪,无法根本解决材料或工艺的所有问题,但这确确实实是一次有效的、成本近乎为零的改善!
“师傅,这……真行啊!”张建国又惊又喜。
刘师傅哼了一声,脸上却带点得意:“算你家小子蒙对了一回。”说完又背着手走了。
但这小小的变化,却在沉闷的车间里激起了细微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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