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直到天边泛起第一缕微光,乌云才彻底散去,像是要把所有空中的尘埃都冲洗干净。
然而讯问室里,雨水冲刷得再多,也注定没有晴天——有的只是刺眼的的白炽灯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那人坐在冰凉的审讯椅上,惨白的灯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却照不出表情,也照不出阴影。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一次性纸杯,而杯中的水——早凉了。
或许和他的身体一样,早就没了知觉,心也是。
铁门推开时,他没动。直到那阵毫无力量感的脚步声响起,他才终于偏过头,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只是那笑容里,没有欢愉,也没有嘲弄,更像是那种让刀子强行划开了一道裂缝,又往其中撒上了药粉的笑。
虽换了一身穿着,但那双清澈的眼眸于他而言却不陌生,哪怕雨水冲刷了整整一夜,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其中一人便是昨日夜里——
一脸意气风发地对他说带他回家的那个人。
“我其实…没想过你会来。我只当你是哄我的…”
“我说过,会带你回家。”
“现在的我,不配了…我杀人了…”寒翳笑得没有一丝温度,彼此都很清楚,等待他的结局会是什么,只是谁也没有打算将覆在暗流上的“冰层”捅破。
“我不能替你改变过去,但现在,我在这里。你说你不配,但我还是想带你去新的地方,新的家。”
寒翳沉默了几秒,终于,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把长期以来的压抑一同带走:“我知道流程,开始吧。”
“我和汪翼…是在4月份分开的,4月30。那天还下了雪,四月份下雪,很荒谬,对吧?可那天就是下了,很大,可能老天也在嘲笑我吧…可明明…再过两周…就到第七年的纪念日了…我连礼物都准备好了…”寒翳手中的纸杯被碾出了几道深刻的折痕,像是什么情绪在试图挣脱枷锁。
“他说以我的学术成绩,他可以以私人资助的方式将我送往国外读博作为补偿,可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我有自己的工作,也攒了一些钱,在遇到他之前,我就一直在攒。那时候我就在想,等钱攒够了,我就可以自己给自己一个家了…算了,一个杀人犯,说这样的话,未免也太过好笑…”
可人从来都不是突然变坏的,有些人——本身就是被推上去的。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白玦其实很想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即便是杀人犯,他的感情,他作为人的权利,都不会因此被剥夺。可流程上不允许,也不能这么做。所以他只能用这种虚无缥缈的关心去证明——你不是一个人,我还在。
善恶这道题,本就是一个伪命题。并非是伪善,也不是为罪犯开脱,只是——
他们,也同样过去。
暴力的源头,被雪藏的动机,周而复始的绝望,同样值得被看见。
人性是复杂的,世界也不是非黑即白。在那个裂缝里,不只有罪,也曾有伤;不只是黑暗,也有曾经燃烧的渴望。
并非是要漠视伤害,而是——
在定罪时,让他们灰暗的人生,重新被纳入光亮之中,这才是司法真正的意义。
“不用了,我可以继续。”寒翳笑得很浅,却带着浓厚的倔犟,像被海水自然冲上岸的溺水者,果断拒绝了向他施以援手的路人。并非出于自傲,更多的是,一个深处黑暗的人,不愿将另外一人也拖入其中。
“你们也看出来了吧,我现在的脸,是整的…手术痕迹还挺明显的,还挺疼的。”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真正有多疼,自然不会像宣传那般无痛,轻微肿胀感;可具体承受了多少,只有他自己清楚。
“分开以后,我活成了他的样子,一次又一次地骗自己说,他还在…他还陪着我…可那些都是假的…脸是假的,陪伴是假的…就连爱——也是假的…他不会再回来了…不会了…他订婚了…那个人,很漂亮,也可以,为他提供同等的资源。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萧尽霜替他重新倒了一杯水,语气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所以,你选择了一个外貌与她几乎一致的人下手,是因为那样的特征在你心中,承载了你与他之间破裂的所有意义。”
“……是…也不完全是…”寒翳垂下了眼,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个水杯:“18号…那天我只是想去买醉的,我没想到有人会…那么像…我现在不是要侮辱她的意思,但是当时,她似乎对我也有想法…可这张脸,本来也不是我的…我这么说,可能你们觉得我是在找借口,但我一开始…确实没有打算杀她。”
“是什么让你做了这个决定。”
那一天,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其实也只是他生命中一个毫不起眼的黄昏。
他只是他像往常一样走过那条熟悉的街道,去那家拥有独属于他们记忆的甜品店。
那张与他所爱之人一模一样的脸庞,与那张不断出现在他噩梦里的面庞,在黄昏下——手挽着手,一同穿过了那熟悉的街道,也穿透了他最后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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