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州城的清晨裹着一层薄寒,昨夜庆功宴上的酒气尚未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街巷的尴尬与戒备,那一场不欢而散的宴席,如同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硬生生将三支盟军割开。
符彦卿的魏博军、安重荣的天平军、史弘肇的彰义军,曾在城头并肩抗击契丹的战友,如今各占城池一角,营寨间竖起的鹿角与巡逻的士兵,将昔日的情谊碾得粉碎。街上相遇的士兵,眼神里没有了并肩作战的默契,只剩不加掩饰的敌意,擦肩而过时紧握刀柄的动作,仿佛下一秒就会拔刀相向。
节度使府的书房内,烛火已燃至尽头,符彦卿端坐案前,一夜未眠的眼底布满红丝。他望着墙上悬挂的巨大地图,指尖划过魏州周边的疆域,心中满是疲惫与失望。这场击退契丹的大胜,本应是中原安宁的开端,可他万万没料到,契丹人刚撤,内部的争斗就迫不及待地拉开了序幕。
“一群只顾眼前利益的蠢货!” 符彦卿一拳捶在案上,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在地图上晕开一片黑斑,像是这片土地上即将蔓延的战火。他恨安重荣的骄横跋扈,怨史弘肇的咄咄逼人,更痛心这来之不易的胜利,竟要毁于内耗。
就在他心绪烦乱之际,门外传来亲卫急促的脚步声:“启禀节帅,王家的苏先生求见。”
“快请!” 符彦卿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光亮,连日来的疲惫仿佛被驱散了大半。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心中满是期盼,苏秦背后的王家,如今是江南最强大的势力,他唯一的希望,便是这位江南来客能出面调停,约束住安重荣与史弘肇,挽救这濒临破碎的同盟。
苏秦很快就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青衣,神色从容。
“苏先生,你来得正好!” 符彦卿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与激动,“你看这事闹的!安重荣和史弘肇,这两个混蛋,眼睛里就只有地盘和金子!
昨天庆功宴上,为了争夺战后利益,差点当场拔刀相向!你得帮我劝劝他们!我们现在最该做的,是乘胜追击,带着三路大军北上,彻底把契丹人赶回草原,让他们再也不敢南下!而不是在这里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自己人打自己人,让契丹人看笑话!”
他一口气说完,胸口因激动而微微起伏,双手不自觉地攥紧,眼神紧紧盯着苏秦,迫切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在他看来,苏秦背后的王家实力雄厚,只要王家愿意出面调停,安重荣与史弘肇即便再骄横,也不会公然违反,这场即将爆发的内斗,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苏秦静静地站在原地,耐心地听符彦卿说完,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淡淡的微笑,只是在符彦卿话音落下时,他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否定意味。
“符帅,您错了。” 苏秦的声音平静,与符彦卿的急切形成了鲜明对比,像是一汪冷水瞬间浇在了符彦卿的心头。
“我错了?” 符彦卿猛地一愣,脸上的急切瞬间僵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苏秦,眉头紧紧皱起,“我哪里错了?难道眼睁睁看着盟军内斗,放任契丹人卷土重来,才是对的?”
“是的。”苏秦的语气很平静,“驱虎吞狼,狼既已去,虎必相争。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也是人性使然,非人力可以扭转。”
“那……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这大好局面给毁了?”符彦卿急道。
“符帅,我王家的使命,是阻止石敬瑭割让燕云,是击退契丹南下的铁蹄。如今,这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苏秦看着符彦卿,一字一句地说道,“至于这中原的天下,最终由谁来坐,我王家,无意插手。这是我们临行前,老家主定下的铁律。”
符彦卿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他听明白了,王家要抽身而退了。
“我今天来,是向符帅辞行的。”苏秦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木盒,递了过去,“这是我王家,按照约定,支付给魏博军的最后一笔军饷,以及对符帅您个人的一点心意。感谢您在此次抗契大战中,身先士卒,力挽狂澜。”
符彦卿木然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元宝,和一张数额巨大的银票。
“苏先生……”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感谢,还是该挽留?
“符帅,保重。”苏秦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中原的棋局,接下来,就要靠您自己了。”
说完,他转身,从容地离开了。
符彦卿看着他的背影,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他知道,没有了王家,这个所谓的联盟,已经彻底完了。
离开符彦卿那座处处透着雍容气度的府邸,苏秦的车马未作半刻停歇,直奔西北隅那座气派却又带着几分粗粝的节度使府邸 ,这里是归德节度使史弘肇的地盘。
尚未踏入府门,隔着朱漆大门,便能听见府内传来的雷霆怒吼,那声音粗嘎如破锣,震得门楣上的铜环都微微发颤,显然府中正上演着一场不小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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