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向清心师姐寻求脱离痛苦的根本方法,得到的答案却是简单至极的“饿了吃饭,困了睡觉”。在最初的困惑后,她开始反思自己与最基本生活需求的脱离,并从中窥见“道在平常”的深邃智慧。
晨光熹微,昭阳在寺院后山的菜园里帮着浇水。经过昨日共修的洗礼,她的内心虽感宁静,但一个根本性的疑问,却如同水底的暗石,在平静的表面下愈发清晰。
她放下水瓢,走到正在安静采摘豆角的清心师姐身边。师姐的动作不疾不徐,手指灵巧地避开嫩茎,只取成熟的豆荚,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完成一件神圣的艺术品。
“师姐,”昭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求,“我读了一些经,也练习观察心念,共修时也能感受到片刻的安宁。可是……当独自一人,面对生活中那些细碎的烦恼,或是内心莫名的空虚焦虑时,我还是会觉得无力。究竟要怎样,才能真正地、从根本上不痛苦呢?”
她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也是无数人追寻了千百年的问题。她期待着或许会听到关于空性的深奥开示,或是某种不为人知的殊胜法门。
清心师姐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她。阳光透过稀疏的竹篱,在她平静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中一把翠绿的豆角轻轻放进篮子里,然后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微笑着看向昭阳,那笑容里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温和。
她的声音平和而清晰,如同山涧敲击卵石的清响:
“饿了吃饭,困了睡觉。”
昭阳愣住了。
这六个字太过平常,平常到像是一句废话,与她心中期待的、能斩断烦恼根源的利剑般的答案相去甚远。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或者师姐是否在开玩笑。
“师姐……这……”她张了张嘴,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解。
清心师姐没有进一步解释,只是提起菜篮,温和地说:“今天的冬瓜长得不错,中午可以炖汤。”说完,便转身沿着田埂缓步离去,留下昭阳一人站在原地,反复咀嚼着那六个字。
饿了吃饭?困了睡觉?
这谁不会呢?这怎么能解决痛苦呢?
她带着满腹的疑团,度过了大半天。午斋时,她机械地吃着碗里的饭菜,脑子里却还在思索着“饿了吃饭,困了睡觉”与“不痛苦”之间的关联。
直到下午,她坐在回廊下休息,看着院子里一只花猫慵懒地晒着太阳,时而舔舔爪子,时而闭目养神,完全顺应着身体的本能和自然节奏。一个念头突然如电光石火般闪过她的脑海——
我们真的在“饿了吃饭,困了睡觉”吗?
她开始回顾自己,以及她所观察到的许多现代人的生活。
“饿了”的时候,我们在干什么?也许正在忙于工作,用意志力抵抗饥饿感,或者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机械地塞下食物,食不知味。甚至,我们很多时候吃东西并非因为“饿”,而是因为“馋”,因为压力,因为无聊,因为社交应酬。
“困了”的时候,我们在干什么?也许还在强打精神熬夜追剧、处理邮件,或是躺在床上,大脑却像失控的放映机,不断回放白天的琐事、担忧明天的安排,思绪纷飞,难以入眠。
我们早已脱离了身体最原始、最真实的信号。我们用头脑的思考、社会的规则、情绪的波动,覆盖了生命最基本的韵律。
真正的“饿了吃饭”,是当饥饿感来临,便安然地、专注地去享用食物,感受食物的滋味,感恩自然的馈赠,心无旁骛。
真正的“困了睡觉”,是当困意席卷,便放下万缘,轻松地躺下,让身体和心灵自然地进入休息与修复,不起妄念。
这看似简单的行为,背后要求的是一颗安住于当下、不攀缘、不散乱的心。
痛苦从何而来?不正是源于心念不断地在过去(后悔、怀念)和未来(担忧、期盼)之间摇摆,无法安住在当下这一刻吗?当我们能全然地在吃饭时吃饭,在睡觉时睡觉,心与身合一,专注于眼前正在发生的事,那些关于过去未来的纷扰思绪,自然就失去了滋生的土壤。
“道在平常”。
真正的修行,并非要逃离日常生活,去追求某种特殊、玄妙的境界。恰恰相反,它正是在最平凡、最普通的生活起居中,去磨练那颗心,去恢复那种与生命本身最直接的连接。
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冷了,添衣;热了,纳凉……顺应自然,安住当下。
这不仅是生活的智慧,更是心性的修炼。能够做到在每一件小事上保持觉知、如理作意,便是走在了解脱痛苦的道路上。
想通了这一层,昭阳心中豁然开朗。那六个字不再简单,它们像一把钥匙,指向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一种将修行彻底融入呼吸、融入行住坐卧的每一个瞬间的生活方式。
她想起外婆。外婆没读过什么书,却总是那么平和。现在想来,外婆的一生,不正是“饿了吃饭,困了睡觉”的鲜活体现吗?该劳作时劳作,该休息时休息,接纳天气的晴雨,顺应作物的生长,从不与生活本身对抗。
原来,最深奥的道理,就蕴藏在最平凡的生活里,如同盐溶于水,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感动与踏实。
不再需要向外寻求某个惊天动地的答案,答案就在她自己的一日三餐、起居作息之中。
她站起身,感觉脚步都轻盈了许多。她决定,从今天起,从这一餐、这一觉开始,真正地去实践这“平凡的答案”。
然而,她也知道,知易行难。尤其是在身体不适、情绪低落的时候,要保持这份“饿了就吃,困了就睡”的简单与清明,恐怕并非易事。
生活的考验,总会以各种方式到来。
昭阳望向厨房方向,心中澄明:真理不在远山云雾里,而在每日粥饭间。能于寻常处安住,便是最非凡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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