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汉州离开后的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同仁堂药行的后院里,陈朔和沈清河相对无言,只有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和空气中弥漫的沉重焦虑,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陈朔站在窗边,目光看似落在院中的蜡梅上,脑海中却在不断模拟着方汉州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及应对方案。“潜入侦察最危险的阶段,往往不是进入,而是退出前的最后时刻。心理松懈、急于离开,都容易导致暴露。” 他只能相信“金丝雀”的专业素养和临场镇定。
约莫两个小时后,院门外传来了约定的、不急不缓的三声叩门声。沈清河猛地站起,陈朔也倏然转身。
门被推开,方汉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西装依旧笔挺,金丝眼镜后的眼神也保持着从容,但细看之下,能发现他的额头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比平时略微急促。
“顺利吗?”沈清河立刻上前,关切地问道。
方汉州点点头,先接过陈朔递过来的温水喝了一大口,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紧绷后的沙哑:“进去了,也看到了。里面……不简单。”
三人迅速回到密室。方汉州脱下西装外套,解下那枚特制的袖扣,小心地放在桌上,仿佛那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仓库外面看着是老样子,但里面已经被大规模改造过。”方汉州开始叙述,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显示出极强的记忆力,“一进门是传统的货栈区,堆着一些普通的机械零件做掩护。但往深处走,有一片区域被新砌的水泥墙完全隔开,装了厚重的铁门,门口有守卫,不是洋行的保安,看气质和站姿,是日本人,至少两个。”
陈朔和沈清河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我以评估消防管线需要了解整体布局为由,试图靠近,被礼貌但坚决地拦住了。对方说里面是‘贵宾寄存的特殊物品’,闲人免进。”方汉州继续说道,“不过,就在我和守卫交涉,以及后来与他们的仓库经理(一个德国人)交谈时,我注意到几个关键细节。”
他伸出手指,一条条列举:
“第一,声音。隔着那扇铁门,能隐约听到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声,不是机器马达,更像是……很多电子设备同时运行发出的基音。”
“第二,线缆。我从天花板原有的消防管线布局推断,至少有两根异常粗壮的新电缆,从主配电房直接拉进了那个隔离区。普通的照明和仓储用电,绝不需要那种规格的线缆。”
“第三,散热。那面隔离墙的底部,安装了额外的、功率很大的通风百叶窗,现在这种天气,里面的换气风扇却在全速运转,显然在为重点设备散热。”
“第四,人员。我在仓库里见到了三个穿着白色工装的技术人员,亚洲面孔,彼此用日语低声交谈,内容涉及‘频率’、‘校准’等词。”
方汉州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块拼图,精准地嵌入陈朔和沈清河心中的那个巨大谜团。
“基本可以确定了。”陈朔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一个耗电巨大、需要强力散热、持续运行并涉及无线电频率的大型电子设施。这绝不是什么‘特殊物品仓库’,这是一个正在建设中的、大型无线电侦测与定位中心的核心机房。”
沈清河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真的要把这东西,建在租界的心脏地带?”
“租界才是最好的掩护。鱼龙混杂,权力交错,反而能避开我们很多常规的侦察手段。”陈朔冷静地分析,然后看向方汉州,“袖扣,用了吗?”
方汉州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用了。在离开前,我假意整理袖口,对着那扇铁门和附近的线缆布局,按下了快门。当时光线很暗,距离也远,不知道效果如何。我不敢拍第二张。”
“一张就够了!”沈清河激动地说,“只要能冲洗出来,这就是铁证!”
陈朔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袖扣。这小小的物件,此刻重若千钧。它里面封存的,不仅是几张可能模糊的照片,更是关乎整个华东地下战线存亡的关键证据,也是“烛龙”密电中那个“战略级行动”的狰狞面目。
“樵夫同志,立刻安排最可靠的信道和冲印人员,将胶片以最高优先级送回根据地。”陈朔将袖扣交给沈清河,“我们必须让‘烛龙’和根据地的首长,亲眼看到我们正在面对的是什么。”
“我马上去办!”沈清河接过袖扣,用绸布仔细包好,匆匆离去。
密室里只剩下陈朔和方汉州。
“汉州兄,辛苦了。”陈朔真诚地说道。这次侦察,无异于在悬崖边走了一遭。
方汉州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分内之事。只是……辰砂,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算拿到了证据,如何阻止他们?炸掉它吗?”
陈朔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眼神锐利如刀。“摧毁硬件,是最直接的办法,但也是最后的手段,会让我们暴露,并招致敌人最疯狂的报复。而且,他们可以换个地方再建。”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股冰冷的决心,“既然知道了它的真面目,我们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最高明的战法,不是摧毁敌人的武器,而是让他们的武器,为我们所用。”
方汉州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和好奇。
陈朔没有继续说下去,一个模糊但大胆的构想,开始在他这个“行走的谍战数据库”的脑海中,悄然酝酿。证据已经到手,下一步,就是思考如何将敌人这柄即将出鞘的利刃,在它自己手中折断。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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