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镇的槐树刚落尽最后一片叶子时,林辰接到了赵立东的电话。听筒里的电流声混着市委大院的风鸣,赵立东的声音比寻常低沉几分:现在来我办公室,带上你的笔记本。
林辰捏着听筒的手指猛地收紧。化工厂送礼被拒的事刚过三天,镇政府门口那棵老槐树下,还能看到刘志强当时慌乱中踩出的鞋印。他揣上记录着事件经过的笔记本——封皮边角已经磨卷,里面夹着纪委老王做的现场笔录复印件——快步走向停在镇政府门口的吉普。
车过镜州大桥时,林辰望着桥下浑浊的江水。深秋的水流裹挟着枯枝败叶,在桥墩处撞出白色的浪花,却又顺着桥墩的弧度蜿蜒而下,最终汇入宽阔的江面。他忽然想起周福贵说过的话:水是活的,遇到石头就绕着走,可最后总能流到想去的地方。
市委办公大楼的走廊铺着暗红色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林辰在挂着市委书记办公室牌子的门前站定,手指在冰凉的金属门把上顿了两秒。门内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卷轴展开的声音。
进来。
赵立东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幅巨大的《镜州山水图》前。画框几乎占满了整面墙,墨色的山峦连绵起伏,一条留白的江水从画的左下角蜿蜒至右上角,在某处被一座突兀的巨石截断,却又从石缝中渗出,化作细密的支流。
知道这画的妙处在哪吗?赵立东没回头,指尖点在那处石缝,当年画这幅画的老画师说,真正的活水,从不会硬撞石头。
林辰将笔记本放在红木茶几上,金属搭扣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赵书记,您找我......
化工厂那事,赵立东转过身,指间夹着支未点燃的烟,烟丝在指腹碾出细碎的粉末,做得刚直有余,策略不足。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林辰注意到,这位从省里下来的市委书记,鬓角比三个月前初见时多了些白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些许疲惫。
我知道可能打草惊蛇了。林辰垂下眼,视线落在茶几的木纹上,那里有一道极深的裂痕,像是被重物反复碾压过,但当时刘志强把钱摆在桌上,我不能拿原则做交易。
原则是堤坝,不是撞墙锤。赵立东走到茶几旁,拿起那本磨卷了的笔记本,翻开的页面正好是纪委笔录,你让纪委的人当场见证,是想留下证据?
可你想过没有,这证据能绊倒谁?赵立东的手指重重敲在王启明三个字上——那是老王根据刘志强的供述补记的名字,王启明在镜州当了十五年政法委书记,他表兄是市人大副主任,侄子在公安局分管经侦,你觉得一份笔录能让他动分毫?
林辰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那天刘志强离开时怨毒的眼神,想起镇政府食堂里,有人说王书记昨晚在醉仙楼摆了三桌,想起自己车胎上莫名出现的细小花纹——今早检查时发现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划的。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该做的事,未必是能做成事的事。赵立东将笔记本合上,放在茶几中央,镜州的本土势力盘根错节,周志国从村支书做到市长,三十年时间,把亲戚、同乡、老部下织成了一张网。你知道他现在最倚重的人是谁?王启明。你知道王启明的儿子在哪上班?市商业银行信贷部主任。
烟卷在指间转了半圈,赵立东突然将其按在烟灰缸里,瓷质缸体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你直接把事捅到纪委,看似占理,实则把自己架在了火上。他们现在不动你,是因为摸不清你背后的路数,但下次呢?下次可能就不是划车胎这么简单了。
林辰的后背泛起一层薄汗。他想起青溪镇那些弯弯绕绕的山路,去年雨季,有段直上直下的陡坡被冲毁,后来村民们沿着山势修了条盘山路,虽然远了三里地,却再没出过事。
基层做事,就像治水。赵立东的声音缓和了些,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风卷着落叶撞在玻璃上,堵不如疏。你硬挡,只会被反噬。要学会绕着走,在迂回中找到突破口。
茶几上的玻璃杯里,残茶在杯底积成深色的沉淀。林辰盯着那团沉淀,突然想起周福贵教他看天气:乌云黑得发灰,就得绕着山坳走,等云散了再赶路。
我打算调你去市发改委。赵立东的声音突然转了个弯,像盘山路的急转,综合科科长的位置空着,那里能接触到全市的经济数据,更适合发挥你的专业优势。
林辰猛地抬头,椅腿与地毯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可我在青溪镇的合作社刚有起色......他想起那些等着分红的村民,想起茶苗移栽的关键期就在下个月,想起周福贵塞给他的橘子——此刻还放在办公桌抽屉里,表皮已经起了细微的皱。
合作社有老周他们盯着,出不了大问题。赵立东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以为周志国为什么一直不插手青溪镇的事?因为那片山地穷了三十年,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可镜州的产业结构不一样,那是他的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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