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荒地的晨雾还未散尽,马友志已坐在村委会斑驳的长桌前。他凝视着墙上褪色的生产计划表,掌心反复摩挲着茶杯边缘,心中盘算着烧起新官上任的第二把火 —— 让沉寂多年的村庄焕发生机。当村干部们陆续落座,屋内烟袋锅的火星明明灭灭,他终于开口:“过去这些年,咱们像摆弄算盘珠子似的调整人与人的经济关系,这固然是发展的路数。可如今时代变了,得找条更敞亮的道儿,带大伙奔好日子。”
“老马,你就别绕弯子了!” 牛步太急得直拍桌子,震得茶碗里的茶叶打着旋儿:”大伙都等着听你嘴里的‘金点子’到底是啥!” 其他村干部也纷纷附和,七嘴八舌的询问声在狭小的屋子里此起彼伏。
马友志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晨光倾泻而入,照亮他眼底的炽热:“是电!瞧瞧西边的下天府和大辛庄,电灯亮起来的夜晚,连狗叫都透着精气神。有了电,咱的油灯就能换成电灯,石磨盘就能换成碾米机,农田灌溉也能用上抽水机。这电啊,就是给咱庄稼人插上翅膀的风!”
话音刚落,屋内便炸开了锅。“这话在理!咱早就盼着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的日子了!”“可不是嘛,以后晚上纳鞋底都不用凑在油灯下,费眼神!” 众人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通电以后的热闹景象。
马友志抬手压了压,神色转为凝重:“但通电不是撒把种子就能等收成的事儿。电线要翻山越岭,变压器要立在村头,这钱从哪儿来?公社东边五个村都还在黑灯瞎火里摸爬,咱们得攥成拳头,一起找县革委会申请。按人口摊钱,再求公社和县里帮扶些,才有盼头。”
这场会议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千层浪。会后,马友志踏着晨霜去找公社书记高大智,鞋底沾满泥土见证他奔波的足迹。在得到支持后,他又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二八自行车,往返邻村之间,磨破嘴皮子,终于说动四位村书记联手。当联名申请书递到县革委会时,墨迹未干的纸张上,仿佛已经跃动着希望的火花。
1967 年的深秋,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当第一盏电灯在麻荒地亮起,明亮的灯光撕破了千年的黑暗。村委会里,灯泡发出明亮的光,围观的村民们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亮了!真亮了!” 不知谁率先喊出声,紧接着,欢呼声、掌声、孩童的惊叫声汇成沸腾的海洋。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颤巍巍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神奇的光芒,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粗布衣襟上。
然而,马友志并未沉浸在喜悦中太久。他仰头望着明亮的电灯,指甲无意识抠着掌心:“有电只是开头。老少爷们推一天碾子,腰都直不起来,咱们得趁热打铁,办个米面加工厂!”
很快,大队西边的空地上尘土飞扬。11 间青砖瓦房拔地而起,机器的轰鸣声取代了往日的寂静。开业那天,阳光格外明媚,加工厂门口挤得水泄不通。69 岁的韩昶拄着枣木拐杖,佝偻着背,在人群中艰难地挪动着脚步。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飞速旋转的轮盘,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机器外壳,喉咙里发出哽咽:“农业机械化…… 这辈子竟真能亲眼见到……”
可谁也没想到,命运的无常在此刻降临。回家的路上,韩昶的脚步愈发沉重,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就在离家门几步之遥的地方,他的身体突然前倾,像棵被狂风刮倒的老树,重重摔在地上。等邻居们赶到时,他的手还保持着向前抓握的姿势,仿佛想要抓住那个未竟的农业机械化的梦。
远在北京的韩渊收到电报时,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电报上简短的文字如同一记重锤,砸得他胸口发闷。他望着妻子李冬梅和女儿红霞的照片,手指在玻璃相框上摩挲出一道道水痕。这些日子,红卫兵的打骂、无休止的批斗会,早已让他身心俱疲。而此刻,父亲的离世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韩渊的思绪回到那个噩梦的上午。乌云低垂,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大喇叭里反复播放的《东方红》曲调激昂,让他不寒而栗。一群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踹开家门,桌椅翻倒的响声、瓷器碎裂的脆响、妻子惊恐的尖叫,交织成一场人间炼狱。他被拽着头发拖出门时,眼角瞥见女儿红霞苍白的小脸,那眼神中的恐惧,至今仍在他午夜梦回时刺痛着心脏。
当他浑身是伤地回到家,迎接他的是妻子红肿的双眼和女儿紧紧抱住他的颤抖身躯。李冬梅扑进他怀里,泪水打湿他结痂的伤口:“他们逼我离婚,让我和你划清界限…… 我死也不答应!” 韩渊紧紧搂着妻子,感受她身体的单薄,心中满是愧疚与无奈。
“冬梅,你想想红霞…… 她还小,不该跟着我遭罪。” 韩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剜自己的心。李冬梅猛地抬头,眼神中满是绝望与倔强:“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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