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被未来电器厂办公室里那盏孤零零的煤油灯驱散了一角。杜建邦将化为灰烬的电报纸灰吹散,站起身,那张冰冷如霜的脸上,重新挂上了属于“杜厂长”的、温和而又带着一丝疲惫的笑容。
他再次回到了林晚晴的新家。
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晨曦透过干净的窗户,给崭新的家具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
林晚晴早已醒来,或者说,她因为激动和幸福,一夜都没怎么睡踏实。看到杜建邦回来,她连忙迎了上去,接过他手中的旧帆布包,小脸上带着一丝心疼:“建邦,你一晚上没睡吧?厂里是不是有很多事要忙?”
杜建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理了理她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绝世珍宝。“还好,就是昨天盘下的那个小厂子,事情比较多。对了,晚晴,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林晚晴仰着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信赖和依恋。
“厂里新改良的电风扇,性能很好,我托了省里的关系,联系上了一个香港的大客商。对方很有意向,想把我们的产品出口到海外去。”杜建邦编织着一个听起来天衣无缝的谎言,他的语气诚恳,眼神真挚,没有丝毫破绽。
“香港?出口海外?”林晚晴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两颗被点燃的星星。在这个年代,这两个词汇对于普通人来说,代表着一种遥远、高级、甚至带着传奇色彩的巨大荣耀!
“嗯,”杜建邦点了点头,故作轻松地说道:“所以,我可能要去一趟香港,跟对方当面谈谈合同的细节。顺利的话,能为厂里签一笔大订单回来。”
去香港!谈大生意!
林晚晴的心里,瞬间被巨大的骄傲和崇拜填满了。她的建邦,果然不是池中之物!这才多久,就已经要把生意做到香港去了!这简直比他当上厂长、给自己分了楼王,还要让她感到自豪!
但紧随而来的,却是浓浓的不舍和担忧。“那……那要去年多久啊?香港那么远,你一个人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
“快则三五天,慢则一个礼拜就回来了。”杜建邦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安抚道,“放心吧,那边有接洽的人。我就是去签个字,看看市场。我保证,一办完事马上就回来。回来……我们就去领证。”
最后那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林晚晴心中所有的不安。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嗯!我等你回来!你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不舍得花钱,该吃吃,该住好点住好点……”
她像个絮絮叨叨的小妻子,温柔地为他整理好行囊。帆布包里,除了几件换洗的干净衣服,她还偷偷塞进去了自己攒下的所有积蓄,用手帕包得整整齐齐。
在门口告别时,她踮起脚尖,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红着脸跑回了屋里。
杜建邦摸了摸脸颊上残留的温润触感,转身下楼。当他的身影彻底融入楼外的晨光中时,脸上的温柔笑意便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猎人踏入新猎场时的冷酷与兴奋。
他没有去火车站。
通过忠叔在前一天夜里就安排好的隐秘渠道,他坐上了一辆不起眼的吉普车,一路疾驰,直接抵达了省城的机场。这在八十年代的内地,对于一个“返城青年”来说,是根本无法想象的出行方式。
在机场的洗手间里,他完成了彻底的身份切换。
他脱下了那身带着江城尘土气息的旧中山装,换上了一套早就准备好的、在香港街头随处可见的普通休闲夹克和牛仔裤。然后,他从包里拿出一副平平无奇的黑框眼镜戴上。
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完全看不到“杜厂长”或是“穷小子杜建邦”的影子。他变成了一个气质内敛、略带书卷气、像是从内地第一次出远门,去香港投奔亲戚的普通青年。
当他坐上飞往香港的航班,感受着飞机冲上云霄时的巨大推背感时,他的内心,没有一丝波澜。这次飞行,对他而言,不是一次简单的旅途,而是一场彻底的蜕变。他正在将“杜建邦”这个在江城经营得无比成功的身份,连同所有的情感羁绊,暂时地、彻底地剥离。
他将化身为一柄来自深渊的利剑,代号,“李建东”。
飞机在启德机场那举世闻名的跑道上降落时,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宣告着杜建邦正式踏上了这片全新的战场。
走出机舱,一股迥异于内地的、充满了金钱与欲望味道的湿热空气,扑面而来。
这就是八十年代的香港!
视线所及之处,是密不透风、直插云霄的摩天大楼森林。脚下的街道上,是川流不息的、锃光瓦亮的进口豪华轿车,丰田皇冠、日产公爵、奔驰宝马随处可见,与内地清一色的二八大杠和解放卡车,形成了天堂与人间般的强烈反差。
巨幅的、花花绿绿的英文和繁体字广告牌,悬挂在每一栋大厦的外墙上,可口可乐、万宝路、索尼……那些在内地还闻所未闻的品牌,在这里早已是生活的一部分。街上的男男女女,穿着时髦的喇叭裤、健美裤、色彩鲜艳的T恤,脸上洋溢着自信与浮躁,与内地灰蓝黑的朴素色调,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