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并非人类想象中那片一无所有的黑暗。对于拥有高阶感知能力的恒昙而言,它更像是一幅由无数微弱信号、时空涟漪和物质场交织成的、动态而复杂的织锦。然而,当他所在的舰队依照导航星图,缓缓驶入那片被暗渊标记为“已平衡区”的星域时,这幅织锦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改写了。
这里的“空无”,是一种极致的、具有侵略性的“有”。
一种沉重如亿吨铅汞的“静”,压迫着每一寸空间,甚至仿佛能穿透舰船坚固的能量护盾和物理装甲,直接作用于意识深处。常规宇宙中无处不在的背景辐射——那创世大爆炸的永恒回响——在这里被削弱到几乎探测不到的地步。量子真空那永不停歇的涨落,也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抚平、冻结。
“巡天”号的主屏幕上,原本代表动态星域、能量流和引力场的斑斓色彩,此刻都褪变成了单调的、令人不安的灰色和深蓝。航速已被强制降至百分之一亚光速,庞大的舰体如同在无形的高密度流体中艰难跋涉,引擎发出的低沉轰鸣,在这里也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对这片死寂之地的一种亵渎。
在恒昙的核心意识中——那位于“巡天”号精密主脑深处,融合了之前接触的银河记忆与庞大数据库的复杂思维集合体——正以远超舰载传感器的敏锐度,感受着这片区域的异常。他的“视线”扫过舷窗外。
一颗曾经炽热的恒星,如今像一枚被抽走了所有光热的、灰暗的金属球,悬浮在视界中央。其表面本应奔腾百万公里的日珥,被永恒地定格在爆发的一刹那,如同冷却的、扭曲的黑色铁荆棘,缠绕着死去的星体。更远处,一片行星系残骸带,无数碎裂的岩块和冰晶保持着爆炸瞬间的飞散姿态,却凝固在绝对静止中,构成一幅规模宏大的、细节惊人的死亡浮雕,镶嵌在毫无生气的漆黑天幕上。
“环境监测报告:绝对静止阈值稳定。局部时空曲率趋于无限平坦。所有动态传感器读数持续归零,未检测到任何形式的能量逸散或信息交换。环境威胁等级评估:理论最低。” AI合成的航行日志汇报声在空旷的舰桥内回荡,其冰冷的语调与眼前这片终极的死寂奇异地契合。
“理论最低…” 恒昙的意识中泛起一丝冰冷的涟漪。这意味着,此地连宇宙最基本的、维持物质稳定性的微观活动都近乎停滞。这是暗渊力量展现其终极统治力的证明,一种将“动”彻底转化为“静”,将“生”完全归于“寂”的、令人心智冻结的“平衡”。他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深层次的排斥。这种绝对的静止,与他意识深处某种沉睡的、温暖而鲜活的东西——那是李尘对生命、对探索、对星光与成长的所有眷恋——产生了根本性的冲突。
巡天号上,无论是机械构造体还是保留部分生物组织的改造生命,都下意识地减少了活动。交流通过加密数据流进行,连非必要的机械运转都被降至最低。一种无形的压抑笼罩着所有人,仿佛任何多余的动作或声响,都会惊扰这片坟墓的安宁,引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就在巡天号按照预设航线,即将穿越一片由凝固星云尘埃构成的、如同巨大灰色帷幔的区域时,恒昙的广域高维感知矩阵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不谐和音”。并非能量波动,也非质量异常,而是一种…结构上的“瑕疵”。报告在他核心意识中高亮显示:一块体积堪比小型行星的物体,其物质拓扑结构与周围被暗渊同化后的均质化物质截然不同,它呈现出一种高度有序、自成体系的复杂结晶构造。
“指令:舰队微调航向,偏向第七观测扇区。启动最高精度深度扫描阵列,聚焦未知物体。” 恒昙的意识流冷静地下达命令。一种远超逻辑分析的好奇心,或者说,一种冥冥之中、源自那沉睡“人类”部分的直觉牵引,让他无法忽视这个发现。在这片连时间都已死去的区域,任何“不同”都意味着巨大的信息量。
舰队如同幽灵般悄然转向,推进器喷口流出的幽蓝尾迹在绝对静止的背景衬托下,显得格外醒目。随着距离的拉近,主屏幕和高维投影仪上,那物体的全貌逐渐清晰。
即使是以恒昙那经过无数信息冲刷的感知,也不由得为这造物的壮美与诡异而凝滞。
那是一个庞大到令人失语的晶体遗迹。它并非简单的几何堆叠,其形态更像某种宇宙尺度的生命体在进化到极致后留下的骨骼,或是一位疯狂神明倾尽心血雕琢的艺术品。无数巨大的、棱角分明的暗紫色晶体柱如同巨树的根系般盘绕、升腾,其间点缀着蜂巢状的孔洞和螺旋上升的透明廊道。晶体的主体呈现出一种吸纳所有光线的暗紫色,仿佛将一片微缩的夜空封存在了内部,但在那深处,又似乎有亿万个早已熄灭的星辰的余烬,在利用远方无数光年外传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弥散光,进行着极其微弱而冰冷的反射。它的表面光滑得不可思议,宛如镜面,却奇异地没有映照出巡天号或周围星域的影像,反而像是一块凝固了古老时光的琥珀,沉淀着无法计量的岁月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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