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公府,书房。
窗外秋意渐浓,几片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带着几分凄清。书房内却暖意融融,上好的银霜炭在兽首铜炉中静静燃烧,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张世杰坐在书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做工粗糙、边缘甚至有些毛刺的私铸银锭,目光沉凝。这是李定国昨日从京营一个千户家中查抄出来的,类似的劣质银两、铜钱,在市面上流通极广,甚至军队的饷银中也屡见不鲜。银钱质量的低劣,只是大明财政混乱冰山一角。
“国库空虚”四个字,如同梦魇,缠绕着这个帝国,也束缚着他的手脚。没有钱,强军便是空中楼阁,新政更是无从谈起。东林党人攻击他“与民争利”,可若不能解开这财政死结,一切都是空谈。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张福恭敬的通报声:“国公爷,苏明玉苏姑娘到了。”
张世杰眼神微动,将手中的私铸银锭轻轻放下:“请。”
门被推开,一道清丽的身影步入书房。
苏明玉今日并未穿着过于华丽的服饰,一身湖蓝色织锦襦裙,外罩月白比甲,发髻简单地绾起,斜插一支白玉簪,素雅而不失大气。她步履从容,面容平静,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睿智与沉稳。
她走到书房中央,敛衽一礼,声音清越如玉珠落盘:“民女苏明玉,拜见越国公。”
举止得体,不卑不亢,既有商贾之家的干练,又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
“苏姑娘不必多礼,请坐。”张世杰抬手示意,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这位名动江南的“女财神”,比他想象中更为年轻,也更为镇定。
“谢国公爷。”苏明玉依言在客位坐下,腰背挺直,双手自然地交叠置于膝上。
张福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随即退至门外守候。
书房内一时陷入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张世杰没有急于开口,他在观察,也在等待。他想看看,这位被江南商界传得神乎其神的苏明玉,究竟有何等能耐,又能为他带来什么。
苏明玉同样在暗暗打量这位权势熏天的年轻国公。他比她想象的更年轻,眉宇间虽有征战沙场带来的凛冽之气,但眼神深邃,并非一味鲁莽的武夫。他书案上那枚刺眼的私铸银锭,更是让她心中微微一动。
短暂的沉默后,苏明玉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国公爷日理万机,时间宝贵。民女便直言了。今日冒昧拜谒,是想与国公爷,谈一桩‘生意’。”
“生意?”张世杰眉梢微挑,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苏姑娘想与本公谈什么生意?”
“救国救民的生意。”苏明玉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民女听闻,国公爷在内阁力主增加辽饷,强固九边,却因‘国库空虚’四字,步履维艰。民女不才,或可为国公爷,解此‘钱荒’之困。”
张世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了几分:“哦?愿闻其详。”
苏明玉从容不迫,缓缓道来:“我大明并非无财,然财富流通之路,已然壅塞坏死。究其根源,民女以为有三。”
“其一,白银之困。”她伸出第一根纤长的手指,“自隆庆开关以来,海外白银大量流入,看似充盈,实则隐患深重。白银并非我朝自主发行,其多寡操于外人之手。近年来,海外输入时多时少,极不稳定。更兼民间富户窖藏成风,白银一旦入库,便难再流通。市面之上,银贵物贱,百姓纳税需以粮米布帛兑换白银,受层层盘剥,苦不堪言。而一旦海外输入锐减,则立刻银根紧缩,市面萧条,商贾破产,此乃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张世杰微微颔首,这个问题,他凭借超越时代的眼光也有所察觉,但远不如苏明玉剖析得这般透彻直观。白银货币的被动性,确实是财政的一大命门。
“其二,税制之弊。”苏明玉伸出第二根手指,“太祖皇帝定下的税制,以田赋为主,征收实物。然时至今日,人口滋生,土地兼并严重,大量田亩隐匿于官绅勋贵名下,逃避税赋。朝廷岁入,仍固守旧制,如何能不空虚?而本该成为税赋重要来源的工商之利,却因朝廷轻视,管理混乱,征收不力,利润大多落入贪官污吏与地方豪强之手,未能充实国库。此乃抱着金碗讨饭。”
她的话语清晰犀利,直指问题的核心——士绅特权阶层对土地的垄断和对商业利益的侵占,是导致国家财政枯竭的根本原因之一。
“其三,流通之阻。”第三根手指伸出,“各地银两成色、重量不一,汇兑极其不便。商贾携巨款行商,风险巨大,成本高昂。民间钱庄票号,虽有一定汇兑职能,但规模小,信誉良莠不齐,且各自为政,难以形成全国流通之网络。财富无法顺畅流转,如同人体血脉不通,岂能不病?”
三点分析,层层递进,将大明财政崩溃的根源,清晰地呈现在张世杰面前。这不仅仅是对现象的罗列,更是深入机理的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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