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鹤鸣山。
春日的暖阳穿透山间常年缭绕的薄雾,洒在依山而建的房舍和层层叠叠、如同天梯般的田垄上。与邺城那种权力中心暗流涌动的氛围截然不同,鹤鸣山的气息更显纯粹、自然,连空气都仿佛带着甜味(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附近道观食堂今天蒸了糖饼)。然而,这片世外桃源也因张道陵/顾炎武近期的转变,而酝酿着一种别样的、充满生机的躁动。隶属于天师道的道民们,早已在田间地头开始了新一年的辛勤劳作,吆喝声、耕牛的低哞声与山泉叮咚声交织成一曲朴素的田园牧歌,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嘿咻嘿咻”的用力声和“这地真硬”的小声抱怨。
曾被张道陵/顾炎武吩咐去整理典籍的弟子赵升,此刻正满头大汗地指挥着几名同样年轻的青衣道人,小心翼翼地将一捆捆沉重得勒手的竹简和少量珍贵的帛书,搬进天师平日清修的精舍。这些典籍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尘,边角多有磨损,与那些时常被道人捧在手中、摩挲得光滑温润的《道德经》、《南华真经》以及各类符箓图谱相比,显得格外落寞与寒酸,活像是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老古董,搬动时扬起的灰尘能让最淡定的道士打上三个喷嚏。
(赵升内心:天师要这些“破烂”干嘛?难道是要修炼什么失传的……种地大法?)
精舍内,窗明几净。张道陵/顾炎武正伏在案几上,就着窗外透入的天光,仔细阅读一卷关于《考工记》的残篇。他眉头微蹙,并非因为文字艰深晦涩——以他(顾炎武)的学识,解读这些并非难事——而是因为其中记载的许多器物制作之法,过于简略笼统,且在他来自后世的眼光看来,其效率与设计明显落后,简直像是在看“古代版的产品使用说明书(残缺版)”。但他眼中并未流露出失望,反而闪烁着一种发现宝藏般的光芒。这些终究是先民智慧的结晶,是“经世致用”这颗种子可以深深扎根的肥沃土壤,哪怕它看起来还有些贫瘠。
“天师,您要的典籍,库房里能找到的,大部分都在这里了。”赵升抹了把额角顺着鬓边流下的细汗,恭敬地禀报。他看着几乎堆满精舍一角的竹简,鼻尖萦绕着陈年竹木和墨迹混合的独特气味,心中依旧充满了巨大的困惑。这些被视作“杂学”、“末流”的农工之书,与追寻长生久视、羽化登仙的无上大道,究竟有何关联?他偷偷瞄了一眼天师,发现天师看向那些“杂书”的眼神,竟比看到珍贵丹方时还要专注几分,仿佛看的不是书,而是未来的金坷垃。
张道陵/顾炎武放下手中的竹简,目光满意地扫过那些书卷,温和道:“辛苦你了,赵升。”他站起身,宽大的杏黄道袍下摆轻轻拂过地面,走到那堆关于农桑的竹简前,抽出一卷《泛胜之书》,随手翻开几片竹简,动作熟练得像是个老书吏。
“嗯……此书所言区田之法,蓄墒保泽,颇合精耕细作之理,有其可取之处。”他边看边微微颔首评点,随即又伸手指向窗外那云雾之下、隐约可见的蜿蜒梯田,“然我近日观察山下道民所用之犁,仍是古老的长直辕犁,辕长体笨,回转不便,尤其适用于我等这般的山地梯田,实在是费力而效寡,事倍功半。” 他下意识地就想用“性价比极低”来形容,话到嘴边赶紧刹住,换成了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词句,心里还在吐槽:这设计,反人类啊!
赵升一愣,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答:“回天师,自古……自古便是如此犁具啊。” 他心想,犁地不都用这个吗?还能有啥别的样子?难道用符咒驱动泥土自己翻个儿?
“自古如此,便一定是对的吗?便一定是最好吗?”张道陵/顾炎武打断他,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穿透迷雾的力道,“道法自然,亦讲‘变通’,讲‘与时俱进’。《易》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农具亦当如此,岂能一成不变?当随地利、天时而变,以求省力增效,使民有余力,此方是真正的‘顺天应人’,方是大道所在!” 这一套结合了道家经典与实学精神的论述,直接砸得赵升有点发懵,只觉得脑子里的固有观念像被犁耙耙过一样,翻了个个儿。
说着,张道陵/顾炎武兴致勃勃地拿起一根平时用来在沙盘上画符或在地上划线的木棍(心想:这玩意儿比麈尾实用多了),在精舍光滑的石板地上勾勒起来。赵升和那几名刚放下竹简、好奇凑过来的年轻道人,连忙围拢过来,屏息观看,活像一群等着看戏法的孩子。
只见天师手中的木棍如笔走龙蛇,一个与他们平日所见截然不同的犁具形状渐渐清晰地呈现在石板上。它与常见的直辕犁大异其趣,辕头竟然是弯曲的!整个结构看起来也更为紧凑、灵巧,像个准备冲锋的瘦将军,对比之下,原来的直辕犁活像个笨拙的胖厨子。“此物,或可称之为‘曲辕犁’。”张道陵/顾炎武一边画,一边解释,仿佛在讲授一门新的学问,“辕曲则回转便利灵活,尤擅应对小田、山田;此处可增设名为‘犁评’、‘犁建’的小部件,可自由调节耕地的深浅,如此更能节省人畜之力。若设计得当,制造精良,一夫操此犁,所耕之地,或可比旧犁增加三成不止!” 他差点顺嘴说出“生产效率大幅提升”,赶紧咽了回去,改口道:“便是能多耕出好些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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