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皮屑。”
陆寻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在废墟里找到火种的兴奋。
叶晚紧绷的背脊没有丝毫放松。她缓缓转过身，那双总是像精密仪器一样冷静的眸子里，没有被他的比喻点燃，反而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冷得彻骨。
“所以呢？”她问，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拉到极限的弦，“你想怎么做？拿着放大镜，去那些被抹除干净的‘犯罪现场’，一点点把这些看不见的‘橡皮屑’扫起来吗？”
她的语气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比嘲讽更伤人的、极致的冷静和疲惫。
“叶晚，你不明白……”
“不，我明白。”叶晚打断了他，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她的身高比陆寻矮一些，此刻却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我明白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能改写历史的怪物。我明白所有通往过去的线索，都被他剪断了。我还明白，老K的诊断不是危言耸听。”
她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的大脑，现在是一座玻璃房子。任何一次强行回忆，都可能让它整个碎掉。你拿什么去找那些‘橡皮屑’？用你的命去当扫帚吗？”
陆寻脸上的那点兴奋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执拗的、近乎偏执的平静。
“不然呢？”他反问，“学你一样，对着一堆404页面束手无策，然后宣布游戏结束？”
“游戏没有结束。”叶晚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只是该换个玩法了。”
她转身走回桌边，手指在终端屏幕上飞快地滑动，调出了一张无比复杂的商业帝国股权结构图。赵启明的名字，高高地悬在金字塔的顶端，像一个俯瞰众生的神。
“赵启明把自己塑造成了救世主，但他终究是个人，不是神。他的‘记忆净化’计划，烧的是真金白银。他的公司要上市，要接受监管，要和无数的利益集团博弈。”
叶晚的指尖点在了结构图的几个关键节点上，那里连接着几个同样体量巨大的跨国集团。
“他在明处，我们就从明处打。他想当圣人，我们就把他从神坛上拽下来。商业对手、监管漏洞、税务问题……任何一个污点，都足以让他精心打造的‘完美人生’计划出现裂痕。这才是我们现在唯一能走的路。在现实世界里，找到扳倒他的支点。”
她的话清晰、理智，充满了无可辩驳的逻辑性。这是叶晚最擅长的领域，从海量的信息中，找出最脆弱的那根线，然后用力扯断。
可陆寻只是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等她说完，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这是在用消防栓去浇灭一场森林大火。”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叶晚心头发冷的坚定，“就算你让他破产，让他身败名裂，又怎么样？他手里掌握的技术，他脑子里藏着的那些秘密，才是真正的火源。只要火源还在，他随时可以东山再起，换个马甲，继续当他的‘神’。”
他抬起头，迎上叶晚的目光，眼神里燃烧着她看不懂的火焰。
“叶晚，你还没意识到吗？现实世界的一切，都只是他放出来的烟雾弹。股价、舆论、商业版图……这些都是假的，是海市蜃楼。真正的战场，不在那里。”
陆寻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在这里。”
“真正的答案，一定藏在被他抹掉的那些记忆里。顾知行的过去，‘火种’实验室的真相，还有……我的过去。这些才是他的根基，也是他的死穴。不去挖他的根，你剪掉再多枝叶，都没有任何意义。”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核心战略上，产生了如此巨大的、不可调和的分歧。
一个要脚踏实地，在现实的泥潭里战斗。
一个要飞蛾扑火，冲向虚无的记忆迷宫。
“我不同意。”叶晚的声音冷硬得像一块铁，“我再说一遍，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你再进行任何形式的记忆探索。那不是冒险，那是自杀。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脑子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一点点啃干净，最后变成一具会呼吸的空壳吗？”陆寻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动作扯到了后背的伤口，但他毫不在意。
他死死地盯着叶晚，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似乞求的脆弱。
“那比死更可怕。”
“叶晚，这不是顾知行一个人的案子了，这也是我的。我得知道我到底是谁。就算要死，我也得死个明白。”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房间里本就稀薄的信任。
叶晚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股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说服他。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一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困兽。
她想起了实验室里，他用后背护住她的那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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