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的寒风卷过皇城朱红的宫墙,却吹不散户部门前那股无形的对峙。
户部尚书张廷年,这位在钱谷堆里浸淫了半辈子的老臣,此刻正襟危坐于堂内,面色铁青,对门外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已明确回绝了琼华殿的懿旨——账册可以给,但只能是核校过的简本,至于近三年的流水底账,乃国之机密,岂容后宫妇人过目?
“女子不得预闻钱谷”,这祖宗传下的规矩,便是他最坚固的盾牌。
苏菱微对此并未动怒,仿佛早已料到。她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于是,自那日起,每当黄昏暮色四合,百官散衙之际,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便会准时出现在户部衙门对面的石狮旁。
他叫李吹箫,怀抱一管碧玉箫,不言不语,只是吹奏。
那箫声初起时,清越悠扬,如怨如慕,引得路人驻足。
户部的官吏们只当是哪个落魄乐师在此卖艺,嗤笑一声,便各自散去。
曲调,正是那首江南人尽皆知的《茧火谣》。
第一日,无人理会。
第二日,曲调依旧,只是在几个转折处,节奏变得异常古怪,时而急促如骤雨,时而迟缓如抽丝,听得人心中烦闷。
已有低阶官吏开始抱怨,嫌这箫声扰了清静。
第三日黄昏,同样的箫声再次响起。
就在众人习以为常,准备绕道而行时,户部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
一个头发花白、身穿七品官服的老账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他死死盯着李吹箫,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残叶,嘴唇哆嗦着,失声喊道:“停下!快停下!这……这调子……是谁教你的?”
李吹箫依言停下,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老账房眼中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他冲到李吹箫面前,压低了声音,嘶哑地问:“三长两短,一重四轻……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懂‘织户密语’!”
此言一出,周围几个尚未走远的户部官员脸色唰地变了!
所谓的“织户密语”,正是当年江南丝税沉重,织户们为逃避盘剥,在缫丝唱晚时用歌谣的节拍来秘密传递亏空数额、官吏索贿等信息的暗号!
三长两短代表数字五,一重四轻代表亏空万两……这支变了调的《茧火谣》,分明是一本活生生的、用音律写成的血泪账!
苏菱微这一手,如同一把无形的尖刀,精准地捅进了户部那看似密不透风的账目核心!
消息传回宫中,苏菱微立刻抓住了这个破口,趁热打铁,次日早朝便上了一道奏疏:“臣妾恳请陛下,于内廷监察司下,特设‘赋税稽核房’,不涉官员升迁,不理地方政务,只审天下钱粮出入,以清国本!”
一石激起千层浪!
“荒唐!内宫干政,闻所未闻!”
“我朝六部之制行之百年,岂容一个妇人另起炉灶!”
户部群臣率先发难,言官御史的奏本更是雪片般飞向龙椅。
他们知道,一旦这个“稽核房”成立,就等于在他们所有人的脖子上都悬了一把刀!
龙椅上的萧玦面沉如水,陷入了深深的犹豫。
他清楚苏菱微的意图,也明白国库的积弊,但要为此打破祖制,与整个文官集团为敌,这代价太大了。
就在朝堂喧哗鼎沸之际,苏菱微不疾不徐,命人当庭展开一幅巨大的《天下丝税流转图》。
那是一张以江南为中心,辐射川蜀、岭南等地的丝绸舆图,上面用正常的墨线勾勒出官方记录的税银流向。
然而,其上更有无数条触目惊心的红线,蜿蜒曲折,最终消失在版图的某个角落。
“陛下请看。”苏菱微的声音清冷而有力,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这十年间,仅江南、川蜀、岭南三地,官方记录上缴的丝税白银共计一千二百万两。但据臣妾用织户产量反推,实际产值应产生的税银,至少在一千八百万两以上。那消失的六百万两,便化作了这些红线。”
她纤长的手指点在图上的一处红线尽头,“永安六年,岭南税银异常流失三十万两,同年,当地爆发‘百越之乱’;景和二年,川蜀税银不知所踪五十万两,次年,蜀中大旱,饿殍遍地,引发‘巴蛇之变’。”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面色剧变的朝臣,最后定格在萧玦的脸上,一字一顿:
“陛下,每一笔消失的银子,都对应着一处被隐瞒的饥荒,一次被激化的民变。银子不会说话,但史书会。”
她顿了顿,话锋陡然锐利如刀:“现在,臣妾想请问陛下,您可愿与臣妾赌一赌——下一个爆乱的地方,会不会就是您前不久刚刚下旨减免了赋税,本该一片祥和的湖州?”
这一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玦的心上!
湖州,是他登基后第一个展现仁政的标杆,若那里出事,打的将是他这位天子的脸!
“准!”萧玦猛地拍案而起,帝王的威严瞬间笼罩整个大殿,“朕给你三个月试行!即刻起,设赋税稽核房,隶属内廷监察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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