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铅灰色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京郊苏氏祖坟所在的西山,早已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
数百名文武官员奉旨前来“观礼”,他们站在风雪中,神色各异,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座孤零零的新坟,以及坟前脸色铁青、身躯微颤的苏家家主,苏远山。
他的拳头在宽大的袖袍下攥得死紧,指节泛白,却终究不敢说出半个“不”字。
皇权如山,今日,他苏家的脸面注定要被狠狠踩在脚下。
风雪陡然大了起来,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自山道尽头缓缓走来。
没有暖轿,没有伞盖,甚至没有一个搀扶的丫鬟。
苏菱微一身素白缟素,任凭冰冷的雪片落在她的发间、肩上,仿佛与这漫天风雪融为一体。
她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里,没有怨,没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寒。
她穿过人群,无视了父亲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了坟前,静静地站定。
“吉时已到,开棺!”监工的礼部侍郎扬声高喝,声音在空旷的山野间显得格外刺耳。
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仵作颤巍巍地上前,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按照古礼,点燃三炷清香,对着坟茔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亡者为大,今日奉圣谕开棺验骨,乃为沉冤昭雪,非敢有半分惊扰,望林氏夫人泉下有知,勿怪,勿怪……”
祷告完毕,他深吸一口气,接过徒弟递来的一柄沉重板斧,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他绕着棺木走了一圈,找准棺钉的位置,猛地举起斧头,狠狠劈下!
“铛!”“铛!”“铛!”
三声巨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三枚封死棺木的巨大铁钉应声而断。
两名力士上前,合力将沉重的棺盖猛地掀开!
就在棺盖开启的刹那,一股尘封了十八年的腐朽之气扑面而来。
然而,比这气味更引人注目的,是一缕暗红色的绸带,竟像是拥有生命一般,从那堆早已化为枯骨的缝隙间轻盈地飘飞而出。
它在凛冽的寒风中倏然展开,猎猎作响,上面用朱砂写就的四个大字,如血泪般烙印在每个人的眼底——
勿负苍生!
全场死寂。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所有曾对这坟中人嗤之以鼻、骂其“淫奔之妇”的苏氏族人脸上。
那股浩然正气,仿佛穿越了十八年的时光与污蔑,依然灼灼逼人。
连那位一向刻板严苛的礼部侍郎,竟也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了那绸带上刺目的光芒。
人群中,一个拄着拐杖的身影颤颤巍巍地挤了出来,正是柳婆婆。
她老泪纵横,指着那具骸骨,声音嘶哑地哭喊道:“是夫人……是夫人的东西!那晚……那晚我给夫人缝制寿衣,她亲手将这绸带塞了进去。她还说……说她左手上戴了个银镯子,让我告诉小姐,‘等阿菱长大,交给她’。老奴……老奴还藏了半块帕子,是夫人临终前咳血染红的……她说,有人逼她交出图纸,她死也不肯!”
说着,柳婆婆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早已褪色的丝帕,递到苏菱微面前。
丝帕上,一团暗褐色的血迹旁,隐约可见几个凌乱的指印,与春兰在清醒时所述说的情景,分毫不差。
苏菱微接过那方冰冷的丝帕,指尖触及血痕,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当年彻骨的绝望与不甘。
就在这时,一道青色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苏菱微身后,正是白鹤道人。
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禀报道:“小姐,属下查明,此坟的风水格局乃是‘子午倒置’,坐南朝北,是大凶之兆,意在镇压亡魂,令其永世不得超生,更遑论托梦申冤!当年督造坟地的,正是苏大老爷!”
此言一出,苏远山的脸色由铁青化为惨白。
白鹤道人并未停下,继续说道:“更奇怪的是,我探过此棺,棺底的夹层并非出自棺材铺的原有工艺,倒像是事后被人从外部强行凿开,又重新封上的。”
“老先生,请!”苏菱微目光一凛,立刻对老仵作道。
老仵作不敢怠慢,依言俯身,用一根特制的铁探子在棺木底部细细敲击探查。
片刻之后,他眼睛一亮,在棺底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用力一撬,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块木板应声弹开,露出一个狭小的暗格。
众人屏息凝神,只见老仵作从暗格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片用油布包裹的残破图纸,上面用细密的朱笔标注着一条商路,起点清晰可见——榆关,终点则指向北狄腹地——西岭!
第二样,则是一枚冰冷坚硬的青铜虎符!
虎符不过巴掌大小,造型古朴,背面却赫然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腾——那是北狄王帐亲卫的标志!
这虎符,正是那张横跨大夏与北狄,以粮易铁、走私军火的地下网络的最高通行信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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