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破碎的光,颤抖着,最终定格在眼前那盘已成定局的棋枰上。
观弈阁内,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霜。
顾十三,这位被誉为“棋道活化石”的老人,就这么枯坐着,身形佝偻,宛如一尊被风化了千年的石像。
时间在他身上失去了意义,直到他那僵硬的手臂缓缓抬起,动作迟缓而滞重,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
在满殿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颤抖着,摘下了头上那顶象征着棋道至高荣耀的紫金发冠。
“嘶——”倒吸冷气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
发冠之下,并非是人们想象中宗师的光洁头顶,而是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
那是一圈陈旧的烫痕,深深烙印在头皮上,皮肉扭曲,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
这道疤痕,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所有的荣耀与尊严都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四十年前,我也曾像你一样。”顾十三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无尽的沧桑与血腥,“面对一局必死的棋,我以为只要够聪明,够大胆,就能改写定数。结果……结果是师门上下三百余口,尽数被屠,唯我一人,被先帝爷烙下这‘终身不得入殿对弈’的印记,苟活至今。”
他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谓的棋圣,竟背负着如此惨烈的过往!
顾十三终于抬起了那双浑浊的老眼,直直地看向苏菱微,那目光中再无此前的轻蔑与审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击溃后的了然:“你赢了。不是因为你的棋艺比老夫高明,而是因为你……你从一开始,就不怕将这整个棋盘连同规则一起烧成灰烬!”
话音落,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双手颤巍巍地从身侧捧起一个古朴的血玉棋盒。
盒子通体殷红,仿佛浸透了鲜血,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此盒,此子,乃是用前朝三位犯上宰相的血浸泡七七四十九日而成。”顾十三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它镇的,是‘妄言天意’之人。今日,老夫愿将它,交予真正‘逆天改命’之人。”
整个大殿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血玉棋盒和苏菱微身上。
这已不是一局棋的胜负,而是两代、两种信念的交接!
然而,苏菱微却看也未看那棋盒一眼。
她的目光清冷如月,落在那张紫檀木的棋枰上,淡然开口:“这棋枰,可有机关?”
众人一愣,都这个时候了,她关心的竟是这个?
顾十三也是一怔,下意识地摇头。
就在此时,一道沉静的身影自殿角的屏风后缓缓走出,正是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沉香姑。
她对着苏菱微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姑娘所料不差。此枰乃先皇后心爱之物,她曾以此枰与宫外亲信传递消息。棋枰底部,确有中空夹层,可藏帛书。”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萧玦的瞳孔都骤然收缩。
在沉香姑的指引下,一名内侍上前,摸索着在棋枰底座一处不起眼的雕花上轻轻一按。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底板竟真的弹开一道缝隙。
沉香姑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封早已泛黄的信笺。
那信笺的材质极为考究,但岁月已在上面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当它被展开时,一股尘封的墨香混杂着淡淡的哀愁弥散开来。
竟是一封遗书!
信的抬头,赫然写着“吾儿亲启”——落款,正是早已薨逝的先皇后!
这是她写给当年尚是年幼太子的萧玦的最后遗言!
信中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其中一句,如惊雷炸响在紫宸殿中:“……世间万物,并无绝对之理,规矩乃人所定,亦可为人所破。吾儿他日君临天下,切记,勿信那些将‘天理’‘定数’挂于嘴边之人,宁用不拘一格、行事非常的‘异才’,方可破局开新……”
苏菱微接过那封轻飘飘却重如山岳的信,缓步走向御座前的萧玦,将信递了过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陛下可知,您母后在天之灵,早已预见了今日?”
萧玦伸出手,接过那封承载着母亲最后智慧与期盼的遗书。
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寸寸发白,薄薄的信纸在他手中仿佛有万钧之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死死盯着那熟悉的字迹,久久,久久不能言语。
苏菱微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重新面向顾十三和大殿众人,声音陡然拔高,清亮而决绝:“我苏菱微,不做万人敬仰的棋圣,更不当被规则束缚的棋奴!”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宣告:“我要在这琼华殿,建一座‘推演阁’!专门收容那些被世人说‘不合规矩’、被礼法斥为‘异想天开’的脑子!”
话音未落,她已扬声道:“阿丑,取纸笔来!”
一直侍立在旁的老棋童,如今的少年阿丑,立刻捧上文房四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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