滤水槽边的炭层还在微微渗出清水,竹筒接满一杯,水面晃着晨光。王二狗蹲在槽沿上刷手机,手指划得飞快,忽然“哎”了一声,脖子一梗,抬头冲罗令喊:“你祖宗的字被人拿去拍卖了!”
罗令正拧干一块抹布,听见这话手没停,只抬眼看了他一下。
“真事儿!”王二狗把手机递过去,屏幕里是个拍卖行直播间截图,背景是红木案台,上面铺着一卷泛黄纸卷,标题写着《明代罗氏航海遗训》。旁边一段音频正在播放,一个低沉男声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古语”,尾音拖得平直。
罗令接过手机,没点播放,只盯着那音频波形图看了一会儿。他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胸口的残玉,闭了下眼。
昨夜梦里,祖先在祭坛前吟唱的画面又浮上来——那声音从石壁间回荡而出,起音低缓,尾音却有一丝极细微的震颤,像风吹过枯竹的缝隙,短促、不规则,但真实存在。而视频里的诵读,每一个音都像尺子量过,匀称得过分。
他睁开眼,把手机还给王二狗:“这音不对。”
“啥叫不对?”王二狗愣住,“听着挺像那么回事啊。”
“像归像,但不是。”罗令把抹布搭在肩上,“真正的古音,带颤,带气口,声带抖动是自然的。这个……太顺了。”
赵晓曼这时从校舍方向走来,手里抱着一叠教案,听见对话停下脚步:“他们还配了‘语音认证’?”
“说是请什么‘古越语专家’诵读的。”王二狗翻出宣传视频,“你看,底下还有评论说‘血脉共鸣’‘祖音重现’。”
赵晓曼接过手机,看了一会儿,眉头微皱:“这段语音发布在公开预告片里,说明他们不怕取证。”
“那就取。”罗令转身往校舍走,“把音频截下来。”
教室里,赵晓曼连上笔记本,用教学录音软件从短视频中提取了三十秒诵读片段。罗令插上U盘,打开声纹分析程序,导入音频。屏幕左侧立刻跳出波形图,一条平滑的曲线,起伏规整,像机器削出来的木条。
赵晓曼调出另一份资料:“我查了论文,古越语残存于我们这一带的方言里,有几个典型特征——复辅音开头,元音拖长,喉塞音收尾。比如‘海’读作‘hla’,‘船’是‘dzo’。”
她指着屏幕:“这段‘诵读’,起音全是单辅音,收尾也干净,根本不符合。”
罗令没说话,打开录音功能,深吸一口气,模仿梦中听到的调子,哼出一段短促的吟唱。他声音不高,但尾音刻意加重,带出一丝颤抖。录音生成的波形图出现在右侧——起音粗糙,中间有轻微抖动,尾音持续0.3秒左右,出现不规则波动。
两幅图并列对比,差异一目了然。
王二狗凑过来,盯着看了半天,突然咧嘴:“这不就跟咱村后头那台老水车似的?电驱动的转得贼顺,驴拉的总有磕绊。这拍卖行的,是电的。”
赵晓曼笑了下:“他们可能请人模仿,也可能用AI合成,但不管怎么算,都做不到这种自然震颤。”
“因为那是活人声带和胸腔共振的结果。”罗令指着右侧图谱,“机器再聪明,也模拟不了人体的微小失控。”
“那咱们咋办?”王二狗问,“发个声明?”
“声明没用。”罗令合上电脑,“他们敢播,就得敢对质。直播拆。”
当天下午,罗令在村文化站架起双屏直播设备。左屏播放拍卖行音频片段,右屏实时生成声纹图谱。镜头前摆着一支旧竹笛,是他从村祠堂翻出来的老物件。
开播不到三分钟,弹幕就开始刷:“听说要鉴宝?”“真能听出真假?”“别吹牛啊老师。”
罗令没理会,直接点播放。左屏音频响起,右屏波形平稳推进。
他拿起竹笛,吹了一段简短旋律,调子低沉,尾音微微发颤。
“这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安澜引》,以前祭海时用的。”他说,“三代以上的老人还能哼。”
赵晓曼接过话筒:“语言是活的文物。真正的古越语,不在书本里,而在我们的口音里。比如‘水’,我们说‘su?’,带一点喉部阻断。而他们这段‘诵读’,连最基本的发音规则都没过。”
她调出对比图:“看这里,尾音区。真实古音在结束前会有0.3秒的自然震颤,这是声带肌肉在放松时的生理反应。机器合成的,再像,也是死的。”
弹幕开始滚动:“尾音抖了!”“假的!”“机器音!”
突然,直播间弹出一条系统提示:律师函警告,内容涉及“诽谤未认证文物信息”,要求立即下播。
王二狗在边上看得火大,一拍桌子:“他们造假还有理了?”
罗令没关直播,反而放大右图的尾音段,用激光笔圈出那段微颤:“你们看,这里是人体的痕迹。他们可以仿字,仿纸,仿墨,但仿不了声音里的呼吸,仿不了声带的抖。”
他顿了顿:“这声音里没有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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