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初夏,已隐隐透出几分燥热。新军衙署内,陈远正与几位督练处的核心军官商议“讲武堂”的筹建细则,从课程设置到教习人选,力求在有限的框架内,塞入更多实用的西学与民政内容。灵汐格格那日关于“安民”的见解,如同在他心中播下了一颗种子,促使他更加坚定地拓展新军的功能边界。
然而,一场席卷整个帝国的巨大风暴,已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从南方呼啸而至。
这一日午后,一骑快马如同疯魔般冲入北京城,驿卒背插三根染红的羽毛,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八百里加急!江宁捷报!江宁捷报——!”
声音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沉寂的京城。
“捷报?哪里捷报?”
“是江宁!江宁光复了!”
“长毛的老巢……被端了?!”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所有声音都在一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淹没,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喧嚣。有人狂喜,有人唏嘘,有人茫然,更多的人涌上街头,想要听得更真切些。
紫禁城的景阳钟被沉重地撞响,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皇城上空,宣告着这一“特大喜讯”。
新军衙署内,所有的讨论戛然而止。陈远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落在案上,溅开一团刺目的红痕。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窗前,望向南方天空,尽管什么也看不到。
终于……还是来了。
历史的车轮,无情地碾过了最后一道障碍。太平天国,这个席卷半壁江山十数载的庞大势力,其核心堡垒,终于陷落。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时代的聚光灯将骤然转向,照向这片疮痍满目的土地,也照向所有身处权力场中的人,包括他自己。
衙署内外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各种嘈杂的议论声。军官们神色各异,有兴奋,有凝重,也有隐忧。
“大人!”一名亲卫急匆匆闯入,“宫里有旨,召所有王公大臣、六部九卿即刻入宫!”
陈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只剩下属于新军督办大臣的沉肃。
“传令下去,新军各营即刻起进入一级戒备,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动一兵一卒!督练处人员,留守衙署,随时待命!”他快速下达命令,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皇宫,太和殿前广场。黑压压地跪满了身着各色品级官服的臣子。陈远按品级跪在靠前的位置,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混合着激动、紧张与某种未知恐惧的气氛。
皇帝与太后升座,由恭亲王代为主持。冗长而华丽的骈文诏书被高声宣读,无非是“仰赖祖宗福佑,将士用命”,“元凶授首,余孽荡平”,“海宇廓清,普天同庆”之类的套话。但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陈远低着头,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那些身影。他能看到曾国藩派系官员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得意,也能看到一些满洲亲贵脸上那复杂难言的神色——既有胜利的喜悦,更有对湘淮系势力即将膨胀的深深忌惮。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句古老的谚语,此刻如同冰水,浇在每一个知晓利害关系的官员心头。天京的陷落,对大清帝国是解脱,但对朝堂上的权力平衡,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冲击。
仪式结束后,恭亲王特意走到陈远身边,低语了一句:“南边事了,北边的事,更要抓紧。新军,乃朝廷如今最可倚重之新锐,万不可出任何岔子。”
陈远躬身:“卑职明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重托。”他听出了恭亲王话语中的急切,这位王爷需要一支足够强大的力量,来应对即将到来的权力再分配。
回到衙署,各种渠道的消息已如雪片般飞来。王五和苏文茵的密信几乎同时到达,内容更加详尽:天京城破时惨烈的巷战,湘军入城后针对“长毛余孽”的残酷清洗,以及各地官员、势力闻风而动,开始争抢胜利果实的混乱局面。
苏文茵在信中特别提到,已有不明身份的官员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赣南矿务,尤其是栖霞谷的“产出情况”,显然有人想借着清查“匪遗”的东风,将手伸过来。
陈远眼中寒光一闪,立刻给雷大炮和王五分别去信:
“令:雷部进入最高战备,所有通往谷地要道设置明暗哨卡,配备最强火力。凡未经我与你二人共同核准之手令而欲强行进入者,无论出示何人文书,皆视为敌寇,立斩无赦!必要时,可炸毁部分外围通道,固守待援。”
“令:王五加强袁州、萍乡戒备,尤其防范淮系及周边绿营异动。所有与外界的文书往来,皆由苏先生严格把关。”
他必须像刺猬一样,将南方的根基牢牢护住。
处理完这些,已是深夜。陈远毫无睡意,独自站在院落中。南方的消息依旧在不断传来,碎片化的信息逐渐拼凑出那场巨变的惨烈轮廓。他想到了杨芷幽,想到了她那个身为东王的父亲,想到了那些曾经在太平军旗下奋战、如今或死或散的老兄弟……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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