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乱作一团、互相攀咬的官吏们,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鸡,瞬间噤声。
那名瘫软在地的仓曹参军,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绝望。
哥舒翰缓缓抬起头,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狮瞳,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
他的手,依旧按在剑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他精心布置的“关门打狗”之局,在即将收网的最后一刻,被一股来自长安的、他无法抗拒的力量,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开门。”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沉重的门栓被拉开,殿门向两侧敞开。门外,火把的光亮映照着一张阴柔而苍白的脸。
来人身着一袭绛紫色的宦官袍服,头戴软脚幞头,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丝绸卷轴,正是监军边令诚。
他的身后,跟着一队神情倨傲的禁军校尉,腰间的横刀刀鞘上,都镶嵌着代表宫廷的鎏金纹饰。
边令诚的目光没有在堂内停留,那双细长的眼睛仿佛看不到地上的尸体,也看不到那些跪着的、瑟瑟发抖的官吏。
他的视线,如同一条黏腻的毒蛇,直接锁定了帅案之后、唯一还站着的哥舒翰。
他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槛外,用一种尖细而拖长的、足以让任何武将都心生烦恶的语调,高声唱道:
“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接敕!”
这是制度。
无论你是威震一方的雄狮,还是手握十万大军的统帅,在代表着圣人意志的敕令面前,都必须跪下。
哥舒翰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手从剑柄上移开。
甲叶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他走下帅案,来到大堂中央,整理衣甲,对着门外,单膝跪地。
“臣,哥舒翰,恭迎圣人敕令。”
他一跪,身后所有的亲卫,包括崔器和安般若,都只能跟着跪下。整个节堂,瞬间矮了下去。
边令诚这才满意地迈过门槛,他身后的禁军校尉立刻分列两旁,将那些待罪的官吏与哥舒翰的人隔离开来。
他走到哥舒翰面前,居高临下地展开了那卷黄绫。一股来自长安宫苑的、混合着龙涎香与权谋的腐朽气息,弥漫开来。
“……哥舒翰总领河西,久镇边陲,于国有功。然,近闻其无诏兴兵,擅查军需,致凉州人心惶惶,商路断绝。此举,非社稷之臣所为……”
边令诚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哥舒翰的脸上。
这不是一份正常的敕令,这是一份由中书省草拟、经杨国忠之手润色过的申饬。
它没有剥夺哥舒翰的任何官职,却用最严厉的措辞,公开斥责了他的“越权”行为,将他为国除奸的调查,定性为“扰乱地方”。
“……着令哥舒翰,即刻停止盘查,安抚军民,戴罪自省。凉州盐引一案,事关重大,已交由监军边令诚全权查办,相关人等,即刻押解回京,交由三司会审。钦此。”
念完最后一个字,边令诚将敕令缓缓卷起,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猫戏老鼠般的微笑。
“哥舒王,接敕吧。”
哥舒翰沉默地抬起双手,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象征着耻辱的黄绫。
“臣,领敕谢恩。”
“这就对了嘛。”边令诚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转身,对着那些几乎要瘫痪的官吏一挥手,“来人,将这些惊扰了王爷的‘嫌犯’,都带走。好生看管,本监军还要亲自审问,看看是谁,敢在背后污蔑当朝宰相。”
禁军校尉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将那些官吏一个个架起。那名仓曹参军被人拖走时,目光绝望地看向哥舒翰,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线索,就这么被当着他的面,光明正大地、以一种他无法反抗的方式,全部带走了。
边令诚走到那具亲卫的尸体旁,瞥了一眼,用丝帕掩住口鼻,厌恶地皱了皱眉:“一介武夫,死不足惜。倒是这尸体,污了节堂的地面。来人,拖出去,乱葬岗上埋了便是。”
“不可!”
一直沉默的崔器,猛地抬起头。
边令诚这才像是发现了他,故作惊讶道:“哟,这不是崔御史吗?怎么,你也掺和到哥舒王这趟浑水里来了?本官可得提醒你,御史台的风闻奏事之权,可管不到河西的军务上来。”
“下官不敢。”崔器不卑不亢地站起身,“但这名士卒乃是朝廷兵士,死于非命。按《唐律疏议·杂律》,军士非战时死亡,需由本州折冲府勘验尸身,记录在案,方可入殓。监军大人如此处置,于法不合。”
边令诚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可以羞辱哥舒翰,因为那是政治打压。但他没想到,一个从八品的御史,竟敢当众用法条来顶撞他。
两人对视了数息。
最终,边令诚冷笑一声:“好个懂法度的崔御史。那这尸体,就交给你了。本监军公务繁忙,就不奉陪了。”
说罢,他一甩袖子,带着大队人马,押解着所有“证人”,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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