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陈长生,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焦距,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团空气。他咧了咧嘴,露出被酒液染得发黄的牙齿,发出嗬嗬的、像是破风箱般的笑声,含混不清地嘟囔:
“嗬…又来了…妈的…阴魂不散…喝…喝死你们…”
他显然把陈长生当成了幻觉,或者是那些时常来催债、找麻烦的兵痞。
陈长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酸涩难言。他难以想象,这一年里,到底是什么样的遭遇,能将铁山这样一个铁打的汉子,折磨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铁山哥!是我!陈长生!”他上前一步,提高了音量,试图唤醒他。
听到“陈长生”三个字,铁山浑身猛地一个激灵!
那空洞的眼神骤然收缩,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瞬间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置信的聚焦。他死死地盯着陈长生,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那道狰狞的伤疤也随之扭动,显得更加恐怖。
他挣扎着想要从草堆里爬起来,却因为醉意和虚弱,手臂一软,又重重地摔了回去,撞倒了一个空酒坛,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长…长生…?”他嘶哑地、极其缓慢地吐出这两个字,仿佛每一个音节都耗尽了力气,“兄…弟…?你…你没…?”
又一个“没死”。
陈长生蹲下身,抓住他一只油腻冰冷的胳膊,触手一片冰凉,却能感觉到那手臂在微微颤抖。“我没死,铁山哥,我回来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镇上怎么会变成这样?大家为什么都以为我死了?”
近距离看着铁山这张饱经摧残的脸,闻着他身上那令人作呕的气味,陈长生心中的不安和焦虑达到了顶点。
铁山被他抓着胳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似乎终于确认了这不是幻觉。那麻木的表情开始一点点碎裂,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从眼底深处翻涌上来——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是一丝微弱的狂喜,但更多的,却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愧疚?
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眼眶瞬间红了,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冲开两道狼狈的痕迹。
“兄…兄弟…你…你真的还活着…”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你…你这一年…到底…到底跑哪去了啊?!”
他突然爆发出一种崩溃般的力气,反手死死抓住陈长生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嚎起来:
“死了!都死了!好多人都死了!赵老四…李瘸子…王婆…都没了啊!”
“兵祸!妈的!是兵祸!那些天杀的溃兵!比狼还狠啊!”
“他们抢粮!抢钱!抢女人!不给就杀!放火!镇子…镇子差点就没了啊!”
“找不到你…我们都以为…以为你也被那些畜生害了…烧死在家里了…”
溃兵!兵祸!
这两个词像重锤一样砸在陈长生的心头,瞬间解开了所有的疑惑!
为什么小镇如此破败,为什么人人自危,为什么都以为他死了!
在他沉睡的那一年里,战争的阴影终于彻底吞噬了这个偏僻的角落!那些从北境溃败下来的散兵游勇,化作了比妖兽更可怕的灾难,将小镇洗劫一空!
“依依呢?!”陈长生猛地想起柳依依母女,心脏骤然缩紧,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柳依依和她娘怎么样了?!她们在哪?!”
听到“柳依依”的名字,铁山抓着他的手猛地一僵,脸上的痛苦和愧疚瞬间达到了顶点,甚至浮现出一种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松开了手,整个人瘫软下去,双手捂住脸,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依依…依依她…”他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为了护着她娘…被…被那些畜生…拖走了…”
“…我没用…我挡不住…我这条疤…就是那时候…”
“…找不到了…找不回来了…呜呜呜…”
轰——!!!
铁山后面的话,陈长生已经听不清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尖锐的嗡鸣。
柳依依…被溃兵…拖走了…
那个会脸红地给他送饭、会担心他安危、眼睛亮晶晶地叫他“陈大哥”的少女…
那个在这冰冷异世,给过他最初温暖的邻居…
因为他不在。
因为他沉睡了整整一年。
在他追求力量、逃避现实的时候,他想要守护的人,已经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巨大的冲击和无法形容的愧疚、愤怒、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翻了另一个空酒坛。
哐啷!
刺耳的碎裂声,仿佛是他此刻心碎的声音。
他看着眼前彻底崩溃、烂醉如泥、脸上带着狰狞伤疤的铁山,看着这间充满绝望恶臭的屋子,听着外面那个死寂破败的小镇…
归途?
他哪里还有归途?
从他获得长生的那一刻起,从他第一次选择沉睡开始,他所渴望的平凡和温暖,就早已注定…再也回不去了。
冰冷的寒意,从心脏最深处,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比那沉睡一年的地窖,更加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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